她邁着碎步穿過遊廊,輕步進入院中,濃重的酒氣直直撲鼻而來,直進水榭中,見他躺在軟榻上,提着酒罈狂飲。心隱隱作痛,想要搶過酒罈,方擡手又黯然垂下,柔聲道:“王爺,烈酒傷人。”
蕭涼宸迷糊糊的擡眸看向她:“想不到,她竟將雲悅軒清理的如此乾淨。”
自她離開瑨王府後,他一直未曾到過雲悅軒,如今見到雲悅軒,連她的一絲氣息都尋不到,如風過無痕,她似未曾進過瑨王府,未曾到過雲悅軒。只有心底牽扯而起的思念讓他確確實實知道,她曾來過,曾在他心尖輕舞。
林婉眼圈微微一紅,輕聲道:“王爺,王妃會回來的。王妃自入府以來一直留在京都,饒是生悶了一些,出去遊玩遊玩,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他苦笑不語,已經過去不少天了,他派出的人全無她的消息,似飛天遁地般,幾個人,無一絲蹤跡。
她遲疑了一下,吞吐問道:“王爺,二公子那裡可曾有她的消息?”
蕭涼宸黯然搖搖頭,猛喝了幾口酒,也曾想過,殷瀟庭如此在乎她,怎會輕易舍了她,暗中盯梢的人並無發現異動,或許他認爲將她交給姜澈是個不錯的選擇。鼻子輕哼了口氣,爲何當初未狠下心來毀了姜澈,換來如今追不回的痛。
林婉委婉的勸了幾句,告退出了雲悅軒,見文季遙翩翩而來,扯扯嘴角迎上前去優雅行禮。
“他可是在雲悅軒?”
林婉點點頭,輕啓脣,想說些什麼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倒是文季遙瞭然的笑笑:“我進去瞧瞧!”
他直入雲悅軒,眼前的雅淨讓他暗歎了口氣,邁着大步徑入水榭,皺着眉頭一把奪下蕭涼宸手中的酒罈:“你非要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樣嗎?殷灼顏見你這幅模樣,怎會再回到你身邊?”
他輕輕的笑,澀澀的笑,搶過文季遙手中的酒罈,咕嚕咕嚕猛喝一頓。
文季遙冷哼一聲,再次奪過他的酒罈,摔在地上,酒罈碎裂幾瓣:“早知當初不打醒你,隨你怎樣騙自己,也好過你這般模樣!”
蕭涼宸皺眉,正欲開口,渾厚的聲音傳來:“人道借酒能消愁,不過是世人誆騙自己而已,宸兒又何必折磨自己呢?”
一襲紫袍,蕭勉緩緩走近。
文季遙拱手行禮,蕭涼宸踉踉蹌蹌欲起身,頭一陣暈眩,癱在軟榻上。
蕭勉搖搖頭:“不妨聽九王叔一句勸,放了便好。文將軍,帶上他,我請你二人好好去煙雨坊快活快活!”
文季遙遲疑了一下,攙扶着蕭涼宸直跟他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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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煙雨坊較之晚上,要冷清了些許,蕭勉在邀月園挑了一處極好的水榭,吩咐侍婢道:“讓你們當家的過來。”
侍婢應聲而去,不多時,一襲白衣款款近前,水目柳眉,瑤鼻檀口,窈窕之姿中隱隱透着一絲妖嬈。
從柳盈盈福身,淡掃了三人一眼:“煙雨坊二當家從柳,不知客官有何吩咐?”
從柳?蕭勉暗暗上下打量了一番,輕吸口氣,頭往回靠了靠,濃眉一斂,似何處見過一般,竟有些親切,不由再深看了一眼,接觸到一道不友善的目光,微皺眉,瞥了一眼醉意朦朧的蕭涼宸,清清嗓子:“聽說煙雨坊新來了一個女子,舞姿出衆,能否請她舞一曲?”
“若她願意爲客官獻舞,我又豈有拒絕之理?”目光掠過蕭涼宸深沉的臉,從柳脣畔勾起涼薄的笑,輕聲告退。
幾杯酒過後,琴音漸響,一個臉蒙紅色紗巾,身着紅色綺麗舞裙的女子婀娜走向邀月園的臺榭正中,盈盈欠身,隨着高揚的琴聲,舞步緩緩而起,水袖輕揚,纖腰慢擰,曼妙的身姿似翩翩飛舞的蝴蝶。
他握着酒杯的手怔了一怔,迷離的幽眸似有些亮光,緩緩起身離座,文季遙欲拉住他,伸出的手頓了一下,輕嘆口氣,任他直往臺榭中央而去。
蕭涼宸強支撐着身子,漸漸靠近臺榭中如花綻放的她。
水漾的眼眸現出一絲笑,隨着琴曲扭動腰肢,旋轉得更加動人。曲末回眸嫵媚一笑,萬般風情,對上那對深潭般的眸,眸底的慍怒讓她微微一顫,不由往後退了兩步。
“你不是她,她不會用如此庸俗的金釵!”蕭涼宸嘴角斜勾,濃濃的嗤笑道,見她怔立不動,眸一沉,厲喝道:“滾,滾得遠遠的,別讓本王再看到你,否則本王要了你的命!”
她打了個冷顫,無絲毫的猶豫,提着裙襬,匆匆離去。
紅衣消逝在眼前,雲娘瞟了一眼仍佇立於臺榭正中的蕭涼宸,輕哼一聲。
“大當家,那個女子——”
“瞧着就是居心叵測的人,說是被逼無奈,自願留在煙雨坊,又一直不願真面目示人,如今看來是別有用心,由她而去吧,免得惹下一身臊!”
從柳扯扯嘴角,低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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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垂着水眸,恭敬的立在一側。
“他說什麼了?”
她牙齒打着顫,戰戰兢兢道:“他,他說,我不是她,她,她不會用如此庸俗的金釵!”
一個耳光狠狠甩了過去,她措手不及,摔倒在地,顧不得抹一把嘴角的血,急跪在地:“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他冷哼一聲:“連一個落魄的男人都不能收服,枉費本王的一番心血,本王豈能饒你?”
“王爺!王爺,求你饒了我,我一定用心爲王爺辦事。”她跪着過去揪住他的衣襬:“下次我一定會成功的,我一定會順利留在他身邊的!”
“下次?再也沒有下次了!說不定他現在已起了疑心,你以爲你還有機會麼?本王早警告過你,蕭涼宸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你偏當本王的話如耳邊風,壞了本王的大事!”蕭勉半蹲下身,擡起她的臉:芙蓉秀臉、雙頰暈紅、眼眸如水,雙眼沉下去:“容貌再美,若不能留住男人的心,不過是廢物一個。你比起殷灼顏,差遠了,她只需動動眼神,男人可以爲她而死。”
“留着你的清白之身又有何用?”他拽起她直扔到牀上:“以後不準再穿紅色的衣裙!”
他粗魯撕開她的紅裙,覆身而下。
秀臉埋在被中,雙手緊攥着棉被,任由他粗暴的佔有,不吭一聲,嘴角默默咀嚼着一個她恨徹骨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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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悠然在他對面坐下,提起酒壺輕輕的爲自己斟滿了一杯酒,拿起酒杯慢慢送到脣邊,啄了一口,脣畔輕勾:“二公子,今日怎地獨自一人到煙雨坊喝酒?爲何不帶夫人一同前來?”
殷瀟庭嘴角輕揚,握起酒杯愜意的飲盡杯中酒:“有時候,就想自己一個人靜靜的喝喝酒!”
從柳眉心微動,很快抿嘴一笑:“想來是我打擾公子的雅興了,這就告辭!”
她緩緩起身,正欲離去,冰冷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陪我喝喝酒!”
身子滯了一滯,復又坐下,往他的空杯滿上酒:“也罷,跟二公子討幾杯酒喝!”
兩人默默喝着酒,許久不曾出一聲,她打破沉默:“灼顏現在可安好?”
他微微一笑:“至少現在她還沒回來跟我哭訴!”
遲疑了一下,她淡淡問道:“你真的覺得這樣送走她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麼?”
殷瀟庭擡眸看向她:“別人可以質疑我,但你不能質疑我。”
堅定的聲音令她心頭一喜,她淺淺一笑,抿了口酒:“前幾日,瑨王爺到煙雨坊喝酒,他的模樣瞧着真是令人心痛。”
殷瀟庭輕哼一聲:“便宜他了!”
她幽幽嘆了口氣,一陣感慨:“爲何世人總是在失去以後纔想再擁有。”
他沉默片刻,輕呼口氣:“不知灼顏他們如今在何處?”
從柳輕笑出聲:“不論在何處,有姜公子在,一定不會委屈她的。怕的是如今你三妹一同前去,兩人定是少不了磕磕撞撞、爭鋒相對,而姜公子夾在中間,必是兩下爲難。”
“離開不到兩個月,已經開始想着他們了。”送她離開京都,他比誰都要難受,當她淚眸朦朧的看着他,要他一起離開時,他想毫不猶豫的跟她離開,深吸了口氣,他會去找她的,但不是現在!
她贊同的點點頭:“盼着灼顏回來呢,有她在,喝酒也痛快些。不過你可以借這個機會學着放手,以後你可不能一心在她身上,還有夫人要記掛着呢!”
殷瀟庭動動脣,始終未吐一個字,默默喝着酒。
她亦只靜靜的爲他添酒,千言萬語,灌入杯中酒,此刻,這樣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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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徑幽幽,陽光稀疏斑駁;路隨峰轉,頓感清寒入肌膚。手一一掃過直挺的竹,偶爾飄下幾片竹葉,輕柔的拂過他的白衣,一兩片不願離開的,撒嬌的躲在他衣衫上,綴着清新的綠,甚是養眼。
竹屋近在眼前,瞥見一襲黑衣一腳直襬一腳彎曲側坐竹屋階前,微皺眉,頓了一頓,邁着遲疑的步子走近。
他微擡了一下眸,喝了口酒,冷哼一聲卻是不語。
殷瀟庭揚眉,直盯着他的黑色詭異面具,不屑的輕哼道:“瑨王爺的面具看着甚是礙眼,況且此處並無他人,不妨摘下。”
蕭涼宸冷冷掃了他一眼,冷聲道:“你若不是來告訴本王她的下落,請繞道!”
“曾聽聞京都有一神秘組織,名喚黑驍衛,神通廣大、神出鬼沒,身份詭異!瑨王爺的這身打扮乍一看還真有些像傳聞中的黑驍衛,只是不知堂堂大晉朝的瑨王爺在黑驍衛中又是何身份地位呢?”他懶懶的伸了個懶腰,不顧忌那道陰冷的目光,慵懶在長竹椅上躺下:“這片竹林確實有幾分愜意,不錯的地方,何況還是黑驍衛的一處聯絡地,真有意思!”
蕭涼宸微握拳,暗惱她告訴殷瀟庭此處地方,沒與他糾纏黑驍衛的話題,沉聲問道:“本王一直很好奇,你和殷灼顏到底是不是親兄妹?”
他閉上眼睛,悄養了會神,悶聲道:“你還在懷疑她什麼?”
蕭涼宸喝了口酒,苦笑,不是懷疑只是在意,在意着他們的親密無間,而自己與她,終究有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瑨王爺的黑驍衛神通廣大,想來查探清楚這等微細的事情更不在話下!”良久,只見他不徐不疾的喝着酒,殷瀟庭眼中亮光一閃:“撤了暖香館外的人吧,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灼顏會回京都,卻不是在這個時候。當她回京都時,必是和姜澈帶着孩子一起回京都。她已不再是你的王妃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緊握拳,骨節突現,冷冷道:“本王會殺了他們的孩子!”
殷瀟庭搖頭嘲笑道:“瑨王爺何必如今才裝得如此深情呢?瑨王府的幾位夫人,個個才情高,容色絕。我那個妖精怎比得上諸位夫人,又任性、又驕縱,如今離開了瑨王府,瑨王府上下該是燒着高香拜謝神明。瑨王爺又何苦找罪受?”
蕭涼宸頹然閉上幽眸,她入府前不覺得如何,習慣了她惹他,煩他,如今她一離開,才發覺偌大的王府竟毫無生氣。
“要怎樣你纔會告訴我她的下落?”
遽然軟下的口氣令殷瀟庭一陣好笑,長呼口氣:“那日,她從竹林回到暖香館,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摟着我的脖子,撒嬌的倚着我。自她孃親故去後,她還是第二次在我面前這樣難過。第一次,是聖旨到,冊封她爲瑨王妃代替涵旋入府;第二次——”
他頓了一頓:“足足一天一夜,她不吃不喝不睡,坐着發呆,然後在她孃親的墓前坐了一整天。無論我怎樣哄她,她都不吭一聲,我的心都要碎了,於是我去找姜澈。”
蕭涼宸喉嚨動了動,心傷難忍。
殷瀟庭微嘆了口氣:“姜澈到了暖香館,只說了一句話,她乖乖吃了東西,乖乖躺着睡下。從那刻起,我決定,將她交給姜澈,因爲我相信,就算全天下都拋棄了她,但姜澈不會,他不會傷她。你現在還要再從姜澈身邊搶走她麼?”
蕭涼宸猛起身,手中的酒罈摔了出去,“砰”的一聲直砸在竹杆上,眸底是濃濃的痛,他該辯解麼,只是如今再多的辯解又如何,她不會明白,她從來不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她自私到只關心自己的感覺,他的一切在她眼中毫無意義。
現在的他又該如何?
他暗笑自己,爲何會這樣就陷了進去?一開始,他該狠狠的控制自己,她似那猛烈的火,接近她只會在她的烈焰中化爲灰燼,如今真的什麼都不剩,剩下的是自己愈來愈空虛的心。
他踉蹌而行,淡淡留下一句:“她對本王所做的一切,正如她親手握着筆逼本王寫下休書一般,若是你,你又會如何?”
殷瀟庭望着他落寞的背影,輕挑眉:“這是你該受的懲罰,傷了她,我會一點一滴回報到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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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風鏢局?!”他冷聲重複了一下。
常笑微頜首:“是,屬下把殷瀟庭所說她離開京都的時間往前推了兩日,京都十二道城門,未曾見她一行人離開,倒是順風鏢局的鐘青彥和耿月護鏢離開京都南行而去。十日前,他們已返回京都。而正巧,殷瀟庭和鍾青彥、耿月在香雲樓會了一面。屬下斗膽推測,當日順風鏢局所護的鏢便是他們,而順風鏢局的一個夥計證實了屬下的猜測,鍾青彥、耿月護送他們出了大晉朝的南秦關方返回京都。”
他深吸口氣,殷瀟庭,你一再誤導本王,居心何在?是想對付本王嗎?爲了她?
常笑續道:“屬下已令人前往南秦關查探,想來不過幾日便有消息。”
他若有若無嗯了一聲,常笑遲疑了一下,低道:“殷瀟庭那邊——”
蕭涼宸捏捏眉心,是,他不能對殷瀟庭動手,就算殷瀟庭猜出他的身份,就算殷瀟庭再危險、再囂張都好,他都不能動手,只要一動手,將再也挽不回他和她的關係,那會是徹底的決裂,他幽幽嘆了口氣:“多留意一下他的動靜,密切注意溱王府和太子!”
“是!”常笑應了一聲,無聲的出了大廳。
他手一揚,滅了廳中的燈盞,黑暗剎那吞沒一身黑衣的他,遮住他的面容,他整個身子癱在椅子上,萬籟俱寂,暗夜粘稠,孤單爬上心頭。徘徊在堅持和放棄之間,他累,很累,有時入睡前他不禁想,不如就此放手,放棄她,隨她遠走天涯,與自己再無關係。翌日清晨醒來,他的心卻空蕩蕩的,只想見到她,只想見她。
殷灼顏,你令本王所受的折磨,本王會加倍在你身上討回來。不管你逃到哪裡,你身上都有本王的印記,本王不信你可以輕易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