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無月,暗沉冷寂,柔約的紗燈籠透出的淡淡亮光帶來了少許溫暖。
忽然,院落竄起了火光,未等人反應過來,噼裡啪啦聲響起,火光,不止一處,明晴院各個角落的火光迅速糾纏在一起,將黑夜照得通明。
“明晴院走水了,走水了!”“王爺還在裡面!”……
銅鑼聲、尖叫聲、呼救聲交雜在一起,瑨王府上下一片慌亂。
林婉、曼瑤幾人聞聲而來,見此情形,無一不驚慌失措,卻又無能爲力,侍衛來來回回提着水,趕着滅火。
石晏幾次欲衝進明晴院,灼熱的火光一再逼退他,他奪過一侍衛手中的桶,雙手舉高,水覆頭而下,他咬咬牙,低頭衝了進去。
阿珠望着滿天的火,心下一陣淒涼,這樣的火勢,蕭涼宸如何能保全?而明晴院無端端又怎會起火?是九王,他迫不及待要動手了嗎?若蕭涼宸死於非命,那麼她就成了一個可悲的笑話,九王不會留她活口,而孩子,在蕭涼宸死後,她又怎能保住,想對她動手的不乏其人?
她絞着雙手,心慌意亂,忽見石晏肩上扛着一個人出來,衆人驚呼,刷的涌上前去。
“啊!”一聲尖叫自人羣中響起,阿珠手捂着肚子,癱在地上,她只想跟上去看看蕭涼宸的情況,冷不防身後被人推了一把,她狠狠摔倒在地上,冷汗直冒,小腹絞痛,清楚的感覺到下身不斷涌出熱液。
她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想不到來得這麼快,蕭涼宸生死未卜,已有人對她下手,她怨恨的環視一眼圍在她身邊的林婉、曼瑤幾人,是她們中的一個對她下了手,真的是,她們的心真的好狠哪!
明晴院的火依然在燃燒着,有不把明晴院燒成灰燼誓不罷休的勢頭,而這廂,召來的秦大夫疾奔又春苑,查探蕭涼宸的傷勢,另一廂,阿珠被擡回住所,那一狠推,孩子終究沒有保住。
林婉幾人候在又春苑的院落中,心急如焚,石晏及侍從進進出出,直至天亮,秦大夫才一臉凝重的從房裡出來,外面等着的幾人披頭散髮、雙目無神,見他出來,還是圍了上去,幾乎齊聲問道:“王爺情況怎樣?”
秦大夫搖搖頭:“傷口已包紮好了,王爺現在仍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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瑨王府明晴院走水的事如風一般,很快在洛京傳開,有人說瑨王是畏罪自殺,有人說是蓄意謀害,有人說是天乾物燥走水,衆說紛紜。皇上聽到消息一下昏倒在牀榻上,一個兒子已被殺,第二個兒子又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年邁的他怎經得起這番折磨。
顏茹竺忙親臨瑨王府,見到一身包裹着白布、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蕭涼宸,當下痛哭,林婉和曼瑤勸了她一陣,她方收住聲,恢復雍容華貴的神態,眼神似淬了毒,厲聲喝道:“來啊,給本宮前往暖香館捉拿殷灼顏!”
突如其來的舉措讓衆人愣住,卻又不敢吱聲,皆杵在院中,林婉咽咽口水,有些膽怯的往外緩慢挪動着腳步。
“站住!”顏茹竺冷哼一聲:“怎麼?想要去通風報信?還是搬救兵?”
林婉心虛的搖搖頭,彎身行了個禮:“皇后娘娘——”
“不必多說,都給本宮好好在這裡待着,誰敢離開半步,本宮殺無赦!”
林婉瞟了眼房門,黯然垂下頭,只怕是今日皇后這關,她再難安然度過。
顏茹竺端坐在正院,陰沉着臉,好半天,才見兩個侍衛拽着醉意朦朧的殷灼顏進來,冷冷的哼了一聲:“殷灼顏,本宮說過,若宸兒有個三長兩短,本宮要你陪葬,來啊,讓她跪在宸兒的牀前,宸兒一日未清醒,她就一日不得起身。”
殷灼顏恍惚的看着幾人,有些莫名其妙,不停的眨着眼睛,複用手揉揉:“我又在做夢了嗎?怎麼夢見該死的瑨王府了?”
“咦,真是奇怪,那麼多人晃得我頭暈!”她晃晃腦袋,眯着眼睛掃了幾人一眼,目光落在顏茹竺臉上,嘿嘿笑了兩聲:“真是有意思,皇后那老妖婆怎麼也在這裡?真好笑,我要睡覺了,沒吵我,誰吵我,我讓無影砍了誰的腦袋!”
“殷灼顏——”顏茹竺怒不可歇,竟然說她是老妖婆,她衝上前去,一巴掌掃過去,卻落了個空,“噗通”一聲,只見醉醺醺的殷灼顏已一頭栽倒在地上,隨着悶沉的一聲痛吟“好痛!”,她就那樣沉沉睡了過去,諸人頓時錯愕無比。
蕭澤匆忙進了又春院見到的便是這一情景,他心慌的托起她的身子,拍了拍她的臉頰,她早已深睡過去。
“來啊,本宮不管用何法子,讓這妖女在一刻鐘內醒過來!”她厲聲道。
“母后——”蕭澤痛心的喚了一聲:“你怎麼能拿灼顏出氣呢?灼顏何罪之由?況且如今她懷有身孕,你莫不是想要逼死兒臣的孩兒?母后,你於心何忍?”
顏茹竺手指指着他:“你,你,你非要袒護這惡毒的女人嗎?即便她有了你的骨肉又如何?她這麼惡毒的女人早晚會親手殺了她自己的孩子的?何況她幾曾對你有過真心,你真的要如此執迷不悟嗎?”
“母后!”他痛楚的搖搖頭:“執迷不悟的不是兒臣,是您,到底灼顏哪裡惹怒了您,您非要這樣對她?她何其無辜,何其冤枉!”
“無辜?冤枉?她明明就是一個妖孽,一個禍水,本宮現在不結果了她,天下早晚要毀在她手裡!”
蕭澤眼一沉,微咬牙,橫抱起她,遽然轉身離去。
顏茹竺癱坐在椅子上,直呼:“逆子,逆子!”
待顏茹竺氣呼呼離去,明晴院又是一片沉寂,林婉和曼瑤相視一眼,皆無言,又是好一番叮囑,曼瑤託辭照顧孩子出了又春院,直迴天香閣。
“王妃!別擔心了,王爺很快會舒醒的!”蘭兒見她黯然坐着,低聲安慰道。
曼瑤輕呼口氣,苦澀笑笑,昨夜,那場大火焚燬的不是明晴院,而是她的心,她突然有種失去一切的感覺,一旦他有任何差池,她怕是再無容身之地。
“蘭兒,阿珠怎麼樣了?”
蘭兒鄙夷的嗤了一聲:“真是老天有眼,那種女人,絕沒有好下場!”
曼瑤微搖搖頭,並非老天有眼,只是很多人容不下她而已,在自己還來不及動手之時,有人已按捺不住了,唯一好奇的是,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林婉?習玉嬌?賀語蓉?呂秋素?或者,另有其人?不管是何人,如此冷靜的在昨夜衆人驚慌之時出手,都可以肯定,那人,早有此心,而且不僅僅是因嫉妒那般簡單,有着不爲人知的陰謀。
瑨王府,不簡單,潛藏在瑨王府的人,更不簡單。
唯一令她甚感安慰的是,蕭澤帶走了殷灼顏,否則,一旦殷灼顏留在瑨王府,即便是跪在他的牀前,即便是殷灼顏懷有他人的骨肉,亦會是她最大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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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灼顏醒來,朦朧的雙眸掃了一眼四周,疑惑的皺起眉:“咦?怎麼像是在光天殿呢?是做夢了嗎?”
“你是在光天殿,不是做夢!”略暗沉的聲音插入,蕭澤掀開簾幔進了內殿,見她更是疑惑的表情,苦澀的笑笑,坐在牀沿:“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呃?!她咽咽口水:“怎麼了?我怎麼會在這裡?我記得我昨晚跟從柳喝酒,不知喝了多少,然後,醒來就在這裡了!發生的事?!是從柳出什麼事了嗎?還是我又做了什麼壞事?”
她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急欲從他口中探得發生了何事,蕭澤輕輕拍拍她的手:“你先躺下去,我說給你聽可好?”
殷灼顏雖是不解,還是依言躺了下去。
蕭澤深深嘆了口氣:“瑨王府出事了,昨夜明晴院走水,來得極其兇猛,四弟未能及時逃出,受了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她雙手緊緊攥着棉被,那掠過心頭的是什麼呢?是心痛嗎?爲何會心痛?
見她眸光黯淡下去,蕭澤頓了一下,以儘可能婉轉的聲音告訴她,發生在又春苑的事。
殷灼顏的臉揪起,嘴脣微啓,懊惱的扯過棉被覆住頭,她怎會如此口不擇言呢?顏茹竺向來不喜歡她,這樣一來,還能放過她不成?若蕭涼宸真的醒不來,她就要陪葬了。
“灼顏,你先在這裡好好呆着,我已交代順祿,別亂走,聽話,好嗎?”
她悶沉的應了一聲,聽得他的腳步聲遠去,恨恨的扯下被子:“蕭涼宸,你要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上天入地都不放過你!我要鞭你的屍拆你的骨焚你的棺!”
幾日一過,瑨王府傳來消息,蕭涼宸已甦醒,但喉嚨已被燒傷,自此失言,還有道隨着而來的消息,但只是傳聞,尚不足信,說的是瑨王因重傷怕是再無傳宗接代能力。
全城譁然,喜的人、哀的人,各有不少,而最樂得不可開支的自是要算蕭勉,他笑了一通是一通,這火燒得是一個暢快,雖一直未明走水原因,但依他估計,若非是蕭澤下的手,便是從邊關回京的蕭羽。
蕭勉笑笑,大夥心裡都明白,皇上是時日無多了,奪位之戰已露出水面,而首當其衝的便是功績顯赫的蕭涼宸,嚴格說來,自己在這事上還是出了一大把力氣,若非有他栽贓嫁禍龍袍,那些人又如何能順利進駐瑨王府,蕭涼宸又豈會在明晴院燒成重傷?
“修韞,你聯絡好各部將,一旦時機得宜,本王即刻帶兵入宮。蕭涼宸身受重傷,再無回天之力,而且朝廷也不會擁立一個啞巴當皇帝;蕭澤雖爲太子,但手中無實權,不是本王的對手;蕭羽剛從邊關回來,所率的兵士遠在邊關,不足爲懼。如今真正令本王憂心的是皇上手中的左右羽林軍,各有五千人,而且只聽命於他,若他把領攝羽林軍的兵符交給蕭澤或是蕭羽,那可就有些難辦!”
“兵符?!能調動皇帝親兵的兵符?”管修韞追問道:“王爺,您可曾見過那兵符?”
蕭勉搖搖頭:“歷朝只有皇帝才見過兵符,皇帝在彌留前會將兵符傳給儲君,以作爲調兵遣將的憑證!本王傳話給宮裡的人,查找一下兵符的下落,若是能得兵符在手,大晉朝即在本王手中!”
“王爺,皇上會不會已將兵符傳給蕭澤?”
蕭勉沉默了一下:“不排除這個可能,無論如何,本王這次絕不會再輸,當年失去的一切,本王要全部奪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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瑨王府昔日的風光已不在,府內上下憂愁不已,惶惶不安。
林婉疲憊的癱在椅子上,如今蕭涼宸雖撿回一條命,但這般的情形更讓人痛心疾首,向來高傲的他如何能接受這一事實呢?她只進去瞧過他一次,只見到他全身包裹着白布,而後便被趕了出來,他不想見任何人,不願意見任何人,連一句安慰她都吞嚥在喉嚨,誰還能讓他振作起來呢?
而阿珠,那夜走水,摔了一跤,孩子流了,曾氣沖沖責問幾人,說當時有人在她背後推了一把。只是,無憑無據,誰又能確定是誰呢?
曼瑤整日抱着孩子失魂落魄,走水的第二天,孩子似受了驚嚇,高熱不退,好不容易今日退了下來,又開始咳嗽,略嘆了口氣,這孩子自出生便多災多難,遍尋名醫,卻不見身子骨好轉。
賀語蓉、習玉嬌、呂秋素除每日去又春院探探他的消息外,其餘時間一直留在各自的住所。
殷灼顏,自那日被太子帶走後,從沒再出現,聽說是在東宮,太子保護得滴水不漏。如果是她來了呢,會不會能讓他振作起來?他對她的情,還殘留着多少?
而她,忙着應付着前來王府探望的衆人,有些是真心的,有些是走過場的,有些是看熱鬧的,但她都不失禮的接待好,她不想他再爲何事傷神。
“在想着什麼呢?”文季遙進了大廳,幽聲問了一句。
林婉忙坐正,有些不自在的扯扯嘴角:“有些累了,歇一下!”
文季遙疲憊的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確實累了,這幾日辛苦你了,不過你也要注意一下,如今你是瑨王府的支柱,你一定不能倒下!”
林婉淡笑着點點頭:“我不會倒下的!”
默默坐了一下,兩人皆再無言語,文季遙微嘆了口氣:“你好好歇一歇,我去又春院看看他,順便開導一下他!”
她極微的應了一聲,他們是同僚,是朋友,更是兄弟,這份情誼珍貴得令她有想痛哭的衝動,在最低落、最迷惘的時候,有朋友的支持,是多麼令人振奮。
太子也是一樣每日到又春院,但他總是避而不見,橫在他們中間的還有一個人,這樣的距離怎麼能輕易消弭?五皇子蕭羽每日也必到又春院,一樣被拒之門外。或許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蕭家的人吧,燒傷的面容在他們面前會有一個慘烈的對比,而他,還面對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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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灼顏鬱鬱寡歡的坐在光天殿前的石階上,現在她雖然在東宮,顏茹竺也未再找她的麻煩,但她清楚得很,想來顏茹竺一定是仍有些顧慮着她懷有蕭澤的骨肉,故而暫時沒對她下手,一旦再過些時日,再也瞞不了人的時候,那便是她的腦袋搬家的時候,她犯下的罪足於讓她死上幾次。
“該死的蕭涼宸!”她憤憤的跺了一下腳,手指指點着臺階,似在指着蕭涼宸的胸膛,咒罵道:“沒用的男人,這樣都會被火燒傷,說什麼驍勇善戰、機智果敢,依我看就是一個軟柿子,隨便捏捏,你半圓不圓,成方不方,還一身好身手,花拳繡腿,丟臉死了。”
她一遍遍戳着石階,一遍遍咒罵道,連前來的幾人都未注意到。
他扯扯嘴角,輕咳一聲:“灼顏——”
“啊?!”她恍然擡頭,眼眶有些紅,見蕭澤領着十來個侍衛正站在跟前,微皺眉,尷尬的站起身,垂眸喚了聲:“殿下——”
蕭澤嘆了口氣,上前握住她的手:“怎麼又坐在這裡?回裡頭去,這裡風涼!”
“哦!”她挪着小步跟着他進了殿。
蕭澤將她鎖在懷裡,溫聲道:“四弟的事你別擔心了,他一定會沒事的!你先安心待在這裡。謝將軍從軍中挑了十個信得過的侍衛,他們會護你周全。”
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殷灼顏擡眸看着他:“是不是要出什麼事了?”
“我只是擔心哪天母后心血來潮又要對你下手,而且我有些事要忙,不能陪你,有這些侍衛,我心裡也安定了一些。”他柔柔的理理她的長髮:“我已令人徹查明晴院走水之事,一旦有消息,我會盡快告訴你的,好不好?”
她幽幽點頭:“殿下一定要小心!”
蕭澤輕點頭,頓了一下:“想去瑨王府看他嗎?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裡,不肯見我,你若去了,他一定會見你的!”
“殿下怎麼又忘記了,我,殷灼顏,再也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蕭澤沒再說什麼,只是用力擁擁她,停留了一會,匆匆離開了光天殿。
殷灼顏淡淡掃了一眼十來個侍衛,提着裙襬又出了殿,在殿前石階坐下,背倚着殿前的圓柱,只默默坐着,遠眺着天邊那割碎成片片的火焰般的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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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力的擡手,示意尤回扶他起身,待尤回扶他坐起身,允了一下氣,方問道:“瑨王府情況如何?”
尤回不由輕嘆了口氣,恭聲回稟:“回皇上,瑨王府尚安好!”
安好?!皇上清冷的笑笑,瑨王府之事定不簡單:“先有龍袍,後是走水,朕的心不安哪!”
“皇上,想來瑨王爺只是一時糊塗,纔會私制龍袍。”
“糊塗?!別人糊塗,宸兒絕不會這般不謹慎,若說他有何糊塗事,那便是對殷灼顏動情!”他深呼口氣,幽聲道:“瑨王府出事後,殷灼顏可曾回瑨王府?”
尤回點點頭,將事情始末道出。
皇上沉默,好半晌,眼眸深處溢出一絲亮光:“很有意思的人兒,尤回,你安排一下,朕要見殷灼顏!”
“皇上,您的身體——”
“無妨!”他擺擺手:“有些事一直拖着,會愈來愈不能控制!如今的形勢由不得朕犯一個錯,不然,這大晉朝,怕是真要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