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岱湖一隅,荷浪漾漾,蔥綠片片,嫣紅點點,淡香飄溢、沁人心脾,兩人揹負雙手並肩立於湖畔,清風撩起衣襬,俊逸非凡。
“明日就要啓程了麼?你真的確定要領兵前往?”
他微嘆了口氣:“西越關乃大晉朝北大門,如今冉舒玄領兵十萬,攻打西越關,一旦西越關失守,哈必國可以直接揮軍東進,大半江山將淪於鐵蹄之下。即便父皇聖旨未下,我也應挺身而出。”
文季遙深鎖眉頭:“皇上聖體違和,洛京局勢緊張,朝中勢力分爲四股。一是以太子爲中心的、殷正良、謝長青爲首的太子派,領下握有兩成的兵力;二是九王領銜的邊關派,九王十年駐守邊關,手下兵馬不可小覷,光是洛京的兵力就有兩成,朝中不少老臣傾向於勤懇、隱忍的九王;三是溱王統帥的一派,握有大晉朝的三成兵力,溱王近年來拉攏不少朝中新貴;而瑨王爺你握有大晉朝兩成兵力,又得駐守東峽關的六王爺和宮中的七皇子支持,當然,我文季遙手中的一成兵力絕對聽從瑨王爺統召。”
他頓了口氣繼續道:“各股勢力勢均力敵,各有長短,但經哈必國和親一事,其餘三股勢力威望急跌,你在朝中的威望愈來愈盛。如今西越關告急,朝中三股勢力不約而同推舉你統兵十萬直挺西越關,無異於是將你支開洛京,皇上若有一些偏差,少了你這個強勁的對手,他們動起手來會容易得多,到時即便你趕回洛京,事已成定局。”
蕭涼宸幽幽閉上雙眸:“我不能抗旨!”
文季遙沉思了一下:“不如找個託辭我替你領兵前往,你留在洛京,以防局勢有變。”
俊眉微擰,他堅定道:“不,我要去會會冉舒玄,他既領兵進犯,我順道和他算算和親之事的舊賬。你替我留守洛京,一旦異變,若是我尚在邊關,你到雲逸山莊找陳虎令他聯絡東峽關的六王叔。”
頓了好一下,蕭涼宸呼了口氣:“若沒有把握,全力保太子登基!”
久久,文季遙淡淡道:“雖我覺得你更有資格君臨天下,但既是你的意思,我會照做。”
蕭涼宸低聲道了聲謝謝,兩個字,卻是詮釋了十幾年來的情誼,姑且不論往後將如何,僅憑此時此刻已足以銘記,他輕吐口氣:“瑨王府一切事務我已交予林婉全權處理,你替我照看一下。”
文季遙爽快的應了聲,補了一句:“若是諸位夫人爭風吃醋本將軍可不管!”
他扯扯脣角,沉默了一下:“若她回京,你幫我留住她,不惜任何代價。”
原來愛是這般的苦澀,他暗暗慶幸自己並未像他般沉迷,瞥了一眼他平波無瀾的臉,文季遙提議道:“召常笑回來吧,此去西越關,不怕明軍只怕暗兵,不排除他們會對你不利。至於殷灼顏,我會在殷瀟庭身上下些功夫,一定替你找到她。”
見他拒絕,文季遙有些急了:“你不想殷灼顏回到你身邊時,你已奄奄一息、滿身傷痕甚至不能見她最後一面吧!”
他嘴角抽搐了幾下,文季遙笑着微搖搖頭,知道他已妥協了,挑起眉:“請瑨王爺放心,本將軍定不負王爺厚望!”
“我召常笑回來留守洛京,有石晏和飛鷹在我身邊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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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謝翎將手中的茶盞擱在案前,他是回來了,但他的心卻似愈來愈遠。
他扯扯嘴角笑笑:“沒事,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謝翎臉帶黯然的坐於一側:“連我你都不願意說麼?”
殷瀟庭深吸口氣,遲疑了一下,淡聲道:“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你這般的掩藏更讓我憂心!”
他長嘆口氣,身子往後靠了一靠,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只吐出一句:“邊關告急,怕是有一場風雨。”
知他素來不涉入朝堂之事,此話必有深意,謝翎沒有接話,靜靜候着他往下說。
“哈必國之事必不簡單,不管其背後之人慾達到何目的,對灼顏竟是如此瞭解,我擔心那人不會收手,必對灼顏不利!”
“如今只有你知道灼顏的去處,她會好好的。”想到他竟不再告知殷灼顏現在何處,謝翎仍有些怏怏,撅起嘴:“我又不是故意要說出灼顏在芮牟的,淑夫人——”
“我沒怪你!”殷瀟庭溫聲打斷她,幽然起身:“我出去走走!”
“你動搖了?”謝翎咬脣出聲,挽留住欲出房的他:“你開始懷疑你所做的到底是不是對的,不是嗎?”
他微搖搖頭,沒再說話,大步出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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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柳幽幽爲他斟了杯酒,見他舉杯就飲,柔然一笑:“可是又在想些不開心的事?”
殷瀟庭擡眸定定看着她好一會兒,微微一笑,倏的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沒得拒絕,隨殷瀟庭出了煙雨坊,快馬出城。
“竹屋?!”踏着小徑而入,從柳笑意嫣然的看着竹林青翠中的雅緻竹屋:“想不到此處竟別有洞天!你是如何知道這裡的?”
未聽見他應聲,疑惑的側眸看向身旁的他,接觸到灼灼的眼神,不自在的別開目光,他的頭卻倏然俯了過來,微涼的脣瓣印在紅脣上,她滯了一下,頭稍往後靠,一手掩住他的脣,搖搖頭:“別把我當做她!”
他的眼眸剎那迷濛上一層憂傷,一把將她擁在懷裡:“幫幫我,救救我,我怕,怕再也堅持不下去!”
“別爲難自己!”她想不到任何安慰的話,又不忍他如此折磨:“當初已做了決定,爲何還要糾纏至今,你若執迷不悟,痛苦的不止是你,你會讓她一樣陷入和你相同的折磨中,你真的忍心嗎?”
“我試過,很努力的試過,可到最後,我終是說服不了自己!”
從柳苦澀笑笑,這個令她心痛的男人,輕輕離開他的懷抱,深深的看着他:“你可以做到的,我相信你!”
她沒再停留,決然轉身離去,獨留他怔立在竹屋前,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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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節分明的手指撫上竹竿上的字,他笑着一字一字吟出:“蕭—涼—宸—我—恨—你”,穿透片片竹葉似能看到她撅着紅脣,口中憤然的嘟喃着,恨恨的在翠竹上刻着字。
你這個小妖精,他揚揚眉,脣角的笑容在瞥見另一棵翠竹上的字時凝結,他緩緩撫摸着深深的刻痕,那不是她的字,猶豫了一下,他尋找着更多的字痕。
“翩兒,對不起!”“想你!”“我要瘋了!”“還是想你!”“想忘了你,但我做不到!”……
“翩兒,原諒我!”“回到我身邊!”“我不能沒有你!”“你怎麼能若無其事的離開!”“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別和他離開,我好難受!”……
“我只要你!”“別這樣對我!”“半年了,你還在生我的氣麼?”“我找不到你!”“我恨,恨自己!”“你究竟在哪裡?”“我夢見你了,但你不理我!”……
“不準別人叫你翩兒,好麼,翩兒是屬於我的,我獨有的!”“你想要我怎麼樣?”“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只要你回到我身邊!”……
“你真的很殘忍!”“爲何你要如此霸道的佔據我的心!”“我不要再想你,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遇見宗城桓了嗎?別讓他靠近你!”“芮牟洪澇,你在哪裡,我好擔心!”“我無能爲力,祈求上天,若你真能安然無恙,那麼我情願放手!”……
“是我手刃了你的靈蛇,我不願你的毒咒成真,於是我親自放生了一千條蛇,我可以神怒人怨、可以衆叛親離、甚至一輩子得不到你,但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回來了,從他的神情我知道你安然無恙,我安心了!”
“我又一次騙自己,只要再見你一面,若你對我無情,我放手,可是,如你所說,我很卑鄙,我會用鐵鏈鎖住你,再不許你離去!”
他的心隱隱作痛,字的刻痕越來越新,手指拂過竹節,細細的竹屑似剛脫離竹節,手輕輕拂過竹節上的字:翩兒,我要領兵奔赴西越關,內憂外患,生死難料,若生,我會親自去找你,若死,恭喜你,你可以和他遠走天涯了,這片竹林亦會與我一樣,不復存在,但我不會忘了刻在我心深處的你,如果有來生,你的曲子只能彈給我聽,你的舞只能跳給我看,允我喚你“翩兒”。珍重!
他笑了,眼眶卻一陣灼熱,這就是你對她的情麼?怎麼可以如此霸道?霸道到如此蠻橫不講理,讓人難以應對?
反覆撫摸着“珍重”兩個字,他嘆了口氣,也許他該成全這份情,只是,心中的自私在作祟,他還做不到如此的大度。
“你怎麼在這裡?”
冷過寒冰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他笑笑:“閒來無事,到竹林逛逛,不過卻見到好端端的翠竹竟不知被何人無聊的刻了許多字,真是可惜啊!”
“殷瀟庭,你給本王滾出竹林,再不準踏入竹林一步!”
殷瀟庭悠哉的轉身,對上他冰冷的眼神,眉跳了一跳:“怎麼?莫非這些字是瑨王爺大作?瑨王爺真是好興致!”
蕭涼宸雙手握拳:“殷瀟庭,別以爲本王不敢動你!”
殷瀟庭笑着嘆了口氣:“怎麼,瑨王爺被人知道心事,惱羞成怒,要痛下殺手了?”
他的臉一熱,冷哼一聲,扔下一句“別再讓本王見到你”,轉身就走。
殷瀟庭皺了皺眉,朗聲朝他的背影喊道:“若瑨王爺出征能留着命回來,我或許會讓灼顏見你一面!”
冰冷的眼神遊離起來,臉色稍有緩和,他停住腳步:“若我回不來,好好照顧她!”
走了幾步復又停下:“我若死了,我的人會毀了竹林,別跟她提及這裡的一切。”
殷瀟庭聳聳肩,輕哼一聲:“自大、自負的男人,死要面子。”
望着蕭涼宸的背影消失在竹林的蔥翠中,手又撫上竹節,輕喚了一聲:“翩兒——”
他的翩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