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紫茉一整天都躺在牀上, 午飯吃了幾口麪條就沒了胃口,殳安心疼的摸着女兒的眼睛,腫的跟被毒蟲子蜇了似的。
房間裡開着電視機, 目光卻沒有什麼精神, 空洞洞的。殳安在她旁邊坐下, 問道:“葉子, 你和子川究竟打算怎麼辦?”
眼神閃爍了一下, “媽,我不知道,現在腦子好亂, 不想去想。”
“不要以爲逃避就能解決問題,越這麼拖着問題只會越嚴重。上午把子川氣跑了吧, 媽也不是責怪你, 只是像子川這麼好的孩子, 又能照顧你,再上哪兒去找呢。不用顧慮媽, 我相信你爸也不會怪你的。”她知道女兒需要把這個心結解開,否則她是拉不下臉去找夏子川的。
“可是……媽,一看到子川我就沒法忘記是他媽媽害死了爸爸,我真的做不到……”
殳安明顯是過來人,她幫女兒掖好被子, 緩緩的說道:“葉子, 你真的明白愛是什麼嗎?也許你以爲你很愛子川, 可是在我看來你愛他沒有他愛你多。愛是經得起平淡的流年, 是包容, 是爲對方着想。他可以爲了你不顧他的母親,你就不能爲了他忘記那些事情嗎?媽媽只是希望你幸福。你好好想想。”她還有一句沒有跟她說, 就是即使媽媽恨他,也會爲了你裝作不在意,努力去忘記,因爲葉子你纔是我和你爸爸的最愛。
她躺着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黑了都沒有察覺。原來追溯到最深刻的回憶,都是那麼美好的往事,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放下,賭氣的後果只能是兩個人都傷心。纏繞了整個盛夏的陰霾有了豁然開朗的趨勢,下次再見他,她一定會跟他說,對不起,我愛你。
想通之後她又開始沉睡,她需要充沛的體力去找回夏子川。朦朧中她彷彿聽到有聲響,她以爲是夏子川回來找自己,在敲門。儘管眼皮重的睜不開,她還是很奮力的爬起來,披上衣服準備去開門。
在開房間門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外面似乎不止一個人的聲音,而且絕對不是在敲門,而是就在家裡的大廳裡。體內僅存的水分不停的往外涌,單薄的脊背瞬間就汗溼了。心臟撲騰撲騰跳着,她不知道該不該擰開房門的把手。
整個人石化在門口,想回去拿手機,又怕被外面的人聽到動靜。忽然意識到母親還在那邊的房間睡覺,這是自己原來的家,不是那個在外面構築的愛情小屋。什麼都顧不得了,她一把擰開門,客廳的那幫人顯然愣了一下,沒想到半夜兩三點人的睡眠最沉的時候她會醒來。他們一個個都蒙着臉,手裡拿着塑料的水桶。那刺激的氣味一再的提醒她,那不是水,那是汽油。
她在害怕,寬大的睡褲掩護了她的顫抖的雙腿。黑暗中,她只能通過自己的眼睛與那些歹人對峙,至少,不能在氣勢上輸了。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帶頭的那個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打火機,說了一句,“有人讓我轉告你,別不識好歹,錢都收了竟然不遵守承諾,這只是一個教訓。”然後打火機的火焰點燃,她透過火焰看到那個人的眼睛,帶着惡毒的精光。
周圍的地面一瞬間變得非常明亮,她試圖以飛蛾撲火的方式上前拽住他們,奈何那幫人各個人高馬大,動作靈活。她如今的體力完全做不到。歹徒們很快離開了她家,濃煙開始蔓延開來,她迅速衝到母親房間裡,什麼都來不及拿,就拉着母親逃出去。
母女倆穿過燃燒着的客廳,他們似乎意不在傷人性命,沒有把路封死,逃出家門口的時候回望客廳,這個生活了這麼多年的房子以後都回不來了。
“葉子,你爸的照片還在牀頭,平哥的照片……”殳安完全被大火嚇懵了,她的意識已經有些不清醒,只記得葉平的照片還在裡面,拼了命的想往裡面衝。
葉紫茉死死的抱住她,哭道:“媽,別進去。別進去……”
“你爸爸還在裡面呢,我要進去找他。”葉紫茉發現,母親的目光已經不再清明瞭,彷彿有一團迷霧環繞着。她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媽,我進去把爸的照片拿出來,你在這邊等我,別進來,就在這邊等我。”然後奮不顧身的回到了火場。
煙霧已經濃的讓人難以呼吸了,她的眼睛被煙燻得不停的掉眼淚,終於衝進了母親的房間,拿起父親的照片想要往回走。
剛到客廳她就被濃煙嗆的走不動了,刺鼻的汽油味,煙霧的焦胃,像一把大鉗子,鉗住她的喉嚨,讓她窒息。費力的往前走了幾步,腳步一虛軟,直接跌倒在地上,她大張着嘴,視野已經模糊了,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倒在這邊,母親還在門口等她。
幾乎是匍匐着往前挪動,沿着記憶力的路線。火勢越來越大,客廳的大吊燈已經搖搖欲墜,大火雖然沒有直接燒在她身上,可是這勢頭足以將她困在裡面。她在這個時候,想起的竟然是夏子川,他的形象在火焰裡愈發清晰起來。
吊燈忽然下墜,帶起一陣風,她憑着本能的感覺一回頭,結果那些細密的玻璃尖直接朝着她而來,徹骨的疼痛激起了身體最後的潛力,她咬着牙往門口爬,嘴脣上早已咬出血來,父親的照片保護的很好,大火的溫度讓她忽略了雙腿間灼熱,她只感到小腹撕裂一般的疼痛,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離開自己,是生命嗎,她不知道。
爬到門口的時候她完全沒有力氣爬過門檻,母親沒她的樣子嚇到了,僅剩的一絲清明告訴她要把女兒拉出來,倒在樓道上,她看到那條血路,從客廳一路延伸到門口,來自自己的小腹,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原來自己還有這麼多血可以流,雙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同一時刻的夏子川,在亂世佳人買醉。右眼皮瘋狂的跳着,他卻沒有理會,因爲他醉了,只能意識到痛苦,根本意識不到那小小的跳躍。
葉紫茉醒來的時候,眼中的世界還是血紅色的,小姨的臉在血紅的世界裡顯得尤其蒼白,她試着說了說話,發現自己失聲了。只能啞着嗓子問:“我媽呢?”
殳靜難過的不知道怎麼開口,蘇志清扶着她,對葉紫茉說道:“葉子,別擔心,還有我們在呢,你媽沒事,就是……受了驚嚇。”
聽到這句話她就安心了,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眼前還是很模糊,絕對不是幻覺的問題,是自己的視力,只是她沒有多餘的眼淚來流了。蘇志清的聲音都有點哽咽了,“葉子,要姨夫幫你去教訓那邊嗎,錢再多也打不過權。”
她費力的搖搖頭,只能憑藉嘴型知道她在說:“姨夫,我想離開,你幫我。”
蘇志清很鄭重的承諾了一句:“好。”
後來的幾天她一直在修養,她對自己的聲音和視力也不願意抱太多希望,臉上的紗布告訴自己,臉估計也毀了。還有什麼是不可以毀滅了,愛情在悲劇和仇恨面前忽然間渺小了,她終於相信了愛情是不能當糧食的,它只有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才會顯得高大。
恨夏子川嗎,或許吧,恨他母親嗎,必然的。
她還知道了自己有過一個不到三個月大的孩子,可是還沒得知他的存在就離開了。沒有插着導管的左手撫過平坦的小腹,心臟竟然會硬生生的疼,像是突然的,不留餘地的,剜去了心口的一塊肉。
一直都睡不着,一閉眼,世界又變成了血紅色,夜深的時候,她纔敢咬着被角發出低低的沙啞的悲鳴。
殳靜一直在醫院陪着,葉紫茉能發出聲音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見我媽。”殳靜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讓她去。
什麼叫受到驚嚇,她終於知道了。葉紫茉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殳安沒有焦距的眼睛,凌亂的髮絲,在看到她之後瞳孔突然放大了,從病牀上跳起來,抓住她的肩膀,斥責道:“爲什麼要害死平哥,爲什麼!爲什麼!好大的火,好大的火!”
殳靜趕緊把她拉開,然後扶着葉紫茉出去,無奈的說道:“你媽醒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唉,不是小姨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別擔心,會好起來的。”
醫生說是受到外界的刺激過大導致腦部神經強化了部分的感情,抑制了另一部分,導致瞭如今母親只記得父親的死是她間接造成的,忽略了其他。
連母親也拋棄她了,她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麼價值。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纔會導致今天的境地。要輕生嗎,活着已經痛苦到無以復加了,死了或許還是個解脫,可是母親怎麼辦,就這樣辜負了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若真是這樣,那些人,還是誰會銘記。
其實,求死固然需要勇氣,悔恨和卑微的活着更需要毅力。
蘇志清把事情辦妥了之後來到葉紫茉的病房,遞給她很多證件,“葉子,我把你的出生日期改了,名字也隨我姓,取了葉字的‘十’字和茉字的草字頭,就叫蘇卉吧。”
她點點頭,沒有表情。嘗試着去接近母親,可是不管怎麼努力,母親都會將她趕出去。所以她同意了姨夫的建議,離開。
“你的臉還好不是燒傷,只是刺傷,沒事。我已經幫你安排了韓國的整容手術,過幾天就過去,簽證已經辦好了。你媽的事情不用擔心,我和你小姨會幫你照顧。姨夫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些了。”
“謝謝你,姨夫。跟所有的人說,我死了吧。媽媽……就拜託你了。”蘇志清心疼的拍拍她的包着紗布的頭,帶上門離開病房。
臨走之前她在病房外看了眼母親,母親像個孩子一樣撫摸着父親的照片,笑的很幸福。她默默的用眼淚跟母親告別,踏上了往海外去的路途。
過了安檢,她回頭看了眼身後擁擠的大廳,沒有任何一個熟悉的身影,再見了,蘇城。再見了,那些我曾深愛過的人們。她跟自己說道,然後走向候機廳,離開前的最後一滴淚掉落在地上,無人撿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