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穹頂

三十三天乃九穹之頂,能在穹頂設府的都是些降過大魔,救過世的大能仙士,法力高深莫測,功德數不勝數。扶澄口中要去會一會的釋瑕君便是大能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龍秦自拜師以來,只在十七天的龍邸與二十四天的濁貞墟活動,非得師父吩咐鮮少造訪別天他院。兩萬年裡早將這兩重天內的一山一水,一樹一瓦看得龍目生繭,今日師父命他隨同,既能一睹穹頂風采,又能得見聞名遐邇的釋瑕隴譽,龍秦心裡歡快極了,他驅風駕雲尾隨在扶澄身後,覺得上青天處處新奇,見足下飄過數百座仙府,有的門牆高聳巍峨雄偉,有的小橋流水別緻婉約,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甚是有趣。他東張西望,滿臉好奇,不一會兒,少年便將方纔榿思居發生的種種一股腦兒全忘了去。

“師父,徒兒有一事不明,不知當不當問。“

“不當。”扶澄見龍秦歡喜忘形的模樣,懶得理他。

......

“哦...那徒兒心中有疑,想要請教師父。”龍秦不依不饒,上前趕了兩步,與扶澄比肩而行。

扶澄白了逆徒一眼。

龍秦見他師父不再阻擾,自顧自說道:“父王曾說九穹有濁貞可保三萬年太平,濁貞有師父又可保三萬年。如此說來,想我濁貞一派也算是九穹的中流砥柱,可爲何萬年以來卻只屈於二十四中天,與這穹頂相遙萬里?”

“徒兒聽聞釋瑕君七千歲剿了亂葬鬼窟,兩萬歲弒了鬼王營蟄,風姿颯爽,神勇無比,師父爲何不與這等大能神仙做個鄰居,平日裡也好切磋武藝,交流術法,或是...或是有人陪着下個棋子也是好的...” 龍秦念起榿思居的那半盤殘局,料想師父必定鍾情那黑白勝負的玩意,無奈師父獨來獨往,高處不勝寒,連個對弈解悶的仙友都沒有。原來少年繞了半天的彎,是要勸扶澄多交些道同的朋友。

扶澄望着龍秦,心中好笑,臉上卻不改顏色,反問道:“爲師爲何要與隴譽這廝切磋,他又打不過我...再說...”扶澄頓了頓,隨手將被上青天仙風吹散的髮絲捋向耳後,露出清俊的側臉,道:“我也不愛下棋。”

師父竟然連馳騁三界的釋瑕君都不放在眼裡...龍秦崇拜地望向身旁那脫塵的修長身影,舉手投足,雋雅俊朗,周身縈繞着大能仙尊的非凡氣度,心嘆:師父不愧是天選之人,天之驕子。隨即繼續道:“哦..徒兒見榿思庭中置一棋盤,謂之師父喜好...原是徒兒妄度了。”

“舊友之物,非爲師所善。”扶澄側頭望了望龍秦,淡淡說道。

莫不是那下界古屏也是這位舊友的?可濁貞兩萬年裡,並未見師父有別界友人拜訪,師父將故友之物安置於寢臥庭前,想必二人情誼篤厚,古屏舊主敢愛敢恨,居然能與師父這般寡淡冷漠之人相識相交,也是稀奇。想到這裡,龍秦心中越發好奇。

“唔..不知師父這位故友如今身在何處?”他將神龍描畫得如此生動精妙,未曾想除了仙界之外,下界也有這等藝高的奇人。“即是師父摯友... 徒兒心中好奇得緊...頗想見上一見...”龍秦試探問道。

扶澄聽言並未立即作答,他膝下青雲如絮,周身仙氣繚繞,雙目似空,面容無色。片刻之後才又聽他淡淡道:

“一早死了幾萬年,尋不到了。”

語氣無波無瀾,平靜地像是與那已故之人從未相識。

聽聞古屏舊主已是魂歸的故人,龍秦心中一陣惋惜,試圖多問幾句,但見師父言語冷淡,無意糾結往事,解不了他心中疑問,便轉了話題,胡亂扯了些有的沒的。

師徒閒聊間,足下青雲未停,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釋瑕君府邸。見一貌美男子笑吟吟地立於殿前等候,腰間繫絳色絲絛,墜着個青玉的牌子,未近身,也看不清牌子上是何花樣。那男子生得甚是水靈,膚白脣紅,身型纖細,要不是他長髮高束,身襲直裰,龍秦差些錯將他認作個女娃娃。

貌美男子遠遠瞧見師徒二人駕雲而來,快步朝他們走去,離近些看,龍秦見男子臉上笑意像是更濃了些。

“榿燿你這小子,老子邀了你三百年,可算把你盼來了!” 那貌美男子長得嬌俏,說話卻相當粗鄙。龍秦左顧右盼,也不知對方口中唸叨的榿燿是誰,偌大的隴譽府門庭前總共只站了三個人,龍秦瞧瞧師父,又瞧瞧對面那沉魚落雁的男子,滿腹疑問。

“秦兒,過來拜見拜見風姿颯爽,神勇無比的釋瑕君。”扶澄說道。

.....這嬌俏似女娃的男子便是那傳說中的釋瑕隴譽?滅鬼剿窟的大能神仙?蒼天!仙界傳說到底靠譜不靠譜啊!

“濁貞少徒龍秦拜見釋瑕..嗯...釋瑕君..”龍秦還未能將他眼前這嬌美身段與釋瑕君的光輝形象系在一處。

“咳..榿燿你又拿老子尋開心...什麼神勇無比,那都是些陳年爛芝麻,莫教小輩們看了笑話...”

隴譽嘿嘿訕笑,雙手拉起扶澄雪白的衣袖,繼續道:“前日裡我好不容易哄了一罈瑤池釀的浮芳酒來,那池子裡的鯉魚兒門道精得很,老子舍了一十二株拾心草好算換得了一罈...幸好眼下正巧派上用場,今日咱哥倆可得好生敘敘舊,不醉不歸,莫辜負了這瓊漿玉液樽配的花好月圓夜...哈哈哈..”

扶澄皺着眉頭嫌棄地扯回衣袖,冷冷道:“釋瑕君客氣了,扶澄不勝酒力,今日前來是有事相商,無舊可敘。”

隴譽一腔熱情被扶澄潑了一臉涼水,龍秦覺得場面有些尷尬,但也瞧不明白狀況,身爲小輩更不好多言解圍。

未料美男子並未生氣,伸手將扶澄抽走的衣袖又生生拽回了手中。

.....

“不敘,不敘,難得一聚,今日自然是榿..扶澄君說了算的...咱們今日只喝酒....只喝酒..嘿嘿”釋瑕君改口喚回了扶澄仙稱。

隴譽一路拉扯着扶澄,儘管一個迎一個躲,教旁人瞧起來卻頗爲親呢。龍秦從未見師父允誰近過他身,今日師父對那男子百般忍耐,且那人還生得羞花閉月,他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這釋瑕君果然是個人物,想他修煉數十萬年,煉的莫不是那層金剛不破的麪皮罷。龍二公子心中不樂意,在二仙身後看得不情不願,步子也慢了些許。

“秦兒,不跟上?”

“唔...是。”

三十三天大能神仙的府邸果然氣派,金瓦玉牆處處講究,就連廊前積天雨的小渠,也是嵌了青瓷鑲遍了琉璃小石。雖然釋瑕君長相酷似女子,但府中擺設得倒很是陽剛,也無甚奇特的審美癖好,庭前院後格局算得中規中矩,符合他上青天大能神仙的身份。

隴譽領着師徒二人穿過幾條黛青石鋪的長廊,長廊建得巧妙,曲折迂迴,羅錦滿布,行到盡頭才又發現廊下別有洞天,好在釋瑕君親自領路,纔不至於教人迷失了方向。忽聞得一串湍湍水流之聲,龍秦豁然眼前開朗起來,小橋流水,一應俱全,此處正是隴譽府的中庭。

庭院四方端正,風水極佳,稍遠處挖了一小處溪泉,泉上搭一翠玉拱橋,橋邊坐落着一座赭石砌的小樓,外觀精巧別緻。三人徐徐來到樓前,隴譽欲引師徒二人入內,龍秦卻見閣樓上高懸的玉匾寫着“思榿”二字,於是在樓前生生呆住了腳步。

思榿,這釋瑕君喚師父作榿燿...莫非...龍秦面頰一紅,心上一揪,回憶起自己在榿思居里的失態之狀,頓時不敢多想。

“釋瑕君是要將這無聊把戲鬧到幾時?”扶澄冷聲道。

龍秦不解地望向扶澄。

只見扶澄衣袖一揮,一縷金光落於匾上,那“思榿”二字頓時變了模樣,轉眼化成“拂夜閣“三個字。

“鬧不夠,鬧不夠,那是幾時也鬧不夠的,哈哈哈!”原來是隴譽使壞的障眼法,龍秦適才心虛,竟真被隴譽誆騙了住。

他偷偷瞄了扶澄一眼,見師父神情泰然,料想釋瑕君開這無聊玩笑應不是第一次了。

“咦?你徒兒怎將臉拉得這樣長,方纔就見他一路耷拉着腦袋,這是有什麼心事麼?”隴譽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龍秦心裡簡直恨死他了。

他繞着龍秦悠悠轉了一圈,細細打量眼前少年,見少年面容俊朗,氣宇軒昂,眉目相熟,隴譽思索了半晌,說道:“你是...那南淵龍老頭的兒子?”

龍秦被打量得十分不自在,聽隴譽將自己父王喚作老頭,不滿之情更深了一層。他挺了挺腰桿,不願在不識禮數的釋瑕君面前失了濁貞與南淵的氣度。

“前輩眼慧,家父正是南淵王龍靳熙。”龍秦正視前方,露出少年傲氣。

“難怪...不得了,不得了...”隴譽轉頭望向扶澄,又回頭朝龍秦咕噥了句:“不得了。”

龍秦不知道南淵龍王幼子的名頭有什麼了不得的,就算他父王龍靳熙,在這九穹三十三天也沒有什麼了不得,見到隴譽估計還得拜上一拜。

這是拿我南淵泰疆作了嬉笑調侃?龍琴暗忖:好歹也是一方大疆水土,一襲天龍血脈,未料想那釋瑕君盡如此看不上眼,全當個玩笑。

龍秦心生不悅,礙於尊卑,不好發作,他無奈地望了望扶澄,見扶澄未有表情。

“還真的不高興着呢!”隴譽圍着龍秦又轉了轉,回頭指着扶澄道:“木頭,你惹你徒弟生氣了?”

“你師父是塊萬年朽木,不屑那人情世故,侄兒你若有什麼心事,不妨與我一說,讓師伯替你解上一解。”龍秦無語,這釋瑕君不僅後知後覺,還全然不當自己是個外人。

“哪個是你侄兒...你又何時做了誰的師伯?”扶澄冷眼。

“扶澄君啊,你我三萬年前風雨同舟比肩殺敵的交情,如今讓老子當個便宜師伯怎麼了?”

“哪個與你同舟?”

“我見你家秦兒模樣乖巧,心中歡喜得緊,老子今日非要將這師伯當上一當。”

“你心中歡喜誰?”扶澄語氣愈發寒冷。

“唔..喜歡...自然是喜歡這浮芳醇釀。...嘿嘿...來來來,多說口乾,咱們坐下喝酒。”

龍秦見釋瑕君對他師父的調侃沒完沒了,心中不悅,欲走爲上策,眼不見爲淨,於是道:“今日徒兒有幸得見三十三天萬丈仙霞,方纔路過許多個奇景異象,只因身在雲中,看不真切,徒兒心中好奇,師父可否允徒兒四處遊覽一番,觀一觀穹頂盛容,也好選些上青天的小事物回去贈予幾位師弟,讓他們歡喜歡喜。”

“也好。”扶澄準允。

“今日多謝釋瑕君款待,隴譽府果然名不虛傳,令晚輩大開眼界。晚輩年少心性,想到處走上一走,開一開眼界,便先行一步,不妨礙神尊與師尊交酒言商,就此拜別。”龍秦朝隴譽做了個揖,嘴上說得句句客套,心中全然不是這般想法。

說罷他向外挪了幾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退了回來,行了一禮,問扶澄道:“師父可還有囑咐?”

“沒有。”

扶澄反應冷淡龍秦並不意外。少年講究禮數,尤其是在某些不得體的外人面前,他龍二年少氣盛定要做個榜樣。

“那弟子退下了。”龍秦恭敬地又鞠了一躬,隨即退出了拂夜閣。

“你這徒兒甚是有趣。”龍秦走後,隴譽與扶澄在樓中坐定。不知何時,二人面前酒杯已斟滿瑤池浮芳,醇香繞樑,襯着窗外清溪拱橋,相得益彰,極爲賞心悅目。

隴譽繼續說道:“那南淵當年沒少受你的好處,如今老頭兒還你一個兒子,也算是爲他南淵報了恩情。”

扶澄舉目窗外,像在賞景,並未接話。

“你對...那人這番用心良苦,卻又不願...那人知曉,將自己困在濁貞寂寥萬年,這又是何苦...如今那人...”

“說好了不敘舊..”

隴譽被扶澄無情打斷,只得將後半句話硬生生嚥了下去。

“我今日前來是想向釋瑕君求借一個事物。”扶澄將目光從遠處收回,面向隴譽轉而正色道。

“哦?鄙府還有你扶澄君看得上的東西?”隴譽一臉好奇,若有所思,少頃,他眨了眨眼壞笑道:“隴譽府上下,沒有榿燿你拿不得的,連老子這個人,若是....你想要...隨時便可拿了去。”

“惡趣味。”扶澄將隴譽的調戲當作耳邊風,道:“只怕是今日所借之物釋瑕君不一定捨得。”

“你先說來聽聽。”隴譽一副不信的神情。

扶澄端起桌上玉樽,以長袖遮面,將那杯中之物一飲而盡,繼而鄭重道:”扶澄不才,想借釋瑕君心口兩根肋骨一用,他日定當泉涌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