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木輪吱吱,馬車載着宇文英與侯莫陳兄弟漸行漸遠。
“阿泰!”高歡一拍竇泰肩膀,語氣輕佻:“今兒個,打舒服了麼?”
竇泰大笑:“舒坦,舒坦!這會兒酒也醒了,腿腳也舒展開了。胸中鬱氣,一掃而光!”
段榮沒好氣道:“這會兒倒是舒服了,回頭宇文肱一家打上門來,我看你還舒坦不?“
竇泰一愣:“那侯莫陳悅不是已叫高老大哄得心花怒放了麼?怎麼還要打上門來?”
高歡一笑:“侯莫陳悅自是無妨,可你口口聲聲要討那宇文女郎做妾,她阿耶知道了能不光火?”
“這。。。”竇泰撓頭:“武川人我倒不怕,只恐這事兒鬧到鎮衙,拖累了高老大。。。”
“這事兒要想了結。。。阿泰還得再受點委屈!”高歡眉毛一挑:“不過麼。。。經此一事,嘿嘿,往後武川人當不再是鐵板一塊!”
“高老大怎麼說,我竇泰就怎麼做,絕無二話!”
“好!”高歡殊爲滿意,開懷大笑:“阿泰果然是我鮮卑好男兒!好兄弟!”
一直不曾講話的侯景突然開了口:“高老大。。。我怎麼記得你家是漢兒,不是鮮卑?”
“你這羯奴也來貧嘴?”高歡一腳飛了過去,佯怒道:“我雖出身渤海高氏,卻已三代世居懷朔,怎麼還能是漢兒?”
。。。。。。
南城武川義勇的營房裡,稀拉嘩啦早吵翻了天。賀拔一家方自輪值回營,驟聞侯莫陳悅給打成重傷,不及歇息,急急忙忙跑來宇文家營房會合。
依着衆兄弟的意思,那是一刻鐘也等不了,現下就殺將過去,不把那竇泰打成殘廢,絕不罷休!賀拔度拔持重,提議先知會一下懷朔鎮將楊鈞。宇文肱雖說怒火中燒,也覺着此乃懷朔不是武川,又逢戰時,爲大局着想,確實該先走一趟鎮衙。
於是穿甲的穿甲,牽馬的牽馬,正待出發,有人來報:“統軍高歡攜軍主竇泰、軍主段榮、外兵史侯景來訪,已到營門之外!”
轟!大夥兒哪裡還按捺得住?一窩蜂涌到營門前,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馬把高歡一夥剁碎了喂狗。可定睛一看,眼前場景好生詭異。。。幾個面面相覷,一時愣在當場。
營門之下,高歡居中,段榮侯景分立左右。他三個前頭,竇泰單膝跪地,大風天裡赤袒上身,背上更縛着幾根荊條,勒出道道血痕。
裴果吃吃道:“這。。。莫不就是古書裡寫的負荊請罪?”賀拔勝書讀的少,一皺眉頭:“負什麼荊?請什麼罪?小果兒說的甚麼意思?”
賀拔嶽倒是知曉,上前略略說了一回。衆兄弟恍然大悟,這下躑躅起來,暗忖:如此,不好下手呵。。。
高歡搶先開口:“軍主竇泰醉酒傷人,某家身爲其上鋒,慚愧之至,特領竇泰前來,交由宇文統軍處置!”
竇泰一抱拳:“竇泰一時醉酒,言語上得罪了宇文女郎,又不慎傷了侯莫陳軍主,如今後悔莫及。。。沒得說,任憑宇文統軍責罰!”
兩個一唱一和,話兒說得漂亮。
宇文肱自然知曉負荊請罪的典故,這時大是猶豫。內心深處,他實想一頓拳腳把竇泰揍個半死,可人家明擺着做了廉頗,自己要是不當藺相如,似乎也不大妥。。。
躊躇再三,宇文肱禁不住去看賀拔度拔,後者也正在看他,這時輕輕搖了搖頭。
宇文肱長嘆一聲,一揮手:“此事到此爲止!高統軍,某家還要替阿悅治傷,諸多不便,你等自回罷。”衆兄弟聞言,個個泄氣。
“宇文統軍慷慨大度,高歡佩服!”高歡拱手致謝,卻不肯起身離開,反自懷中取出些瓶瓶罐罐,說道:“我幾個可否看望一下侯莫陳軍主?我這裡帶來些上好傷藥,聊表心意,還望宇文統軍成全!”
“不必了!”宇文肱語氣已顯不耐:“我軍中自有上好金創藥,不勞高統軍費心。”
高歡嘆了口氣:“如此。。。且待侯莫陳軍主傷勢好轉,我等再設宴賠罪。多有打擾,就此告辭!”扶起竇泰,四個轉身離去。
賀拔度拔盯着高歡背影,聲音低沉:“高歡竇泰這幹人,不簡單吶。。。”
宇文肱冷哼一聲:“說得好聽,那叫能屈能伸;說得不好聽,那是全無氣節!”
“剛極易折呵。。。”賀拔度拔一捋長鬚:“若爲形勢所迫,有時也免不了要暫避鋒芒。。。”
一衆子侄仔細聽着,皆若有所思。
大夥兒回到房中,去看侯莫陳悅。此刻侯莫陳悅周身敷了藥膏,纏滿紗帶,看着情狀甚慘。宇文泰同他說了高歡竇泰來訪一事,囑咐他好生休養,倒是不曾注意,侯莫陳悅兩眼隱隱有光,精神也莫名好了不少。。。
與此同時,裡許外的長街上,竇泰扔掉荊條、穿上皮裘,哈哈大笑:“高老大果然神通廣大,幾根破荊條就讓武川人啞口無言,哈哈,哈哈。竇泰今日,那可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高歡悠悠自得:“也就是這些豪門大戶,最喜自詡氣度。若換作我,當時就拿荊條抽你個半死!本是你自個找抽,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