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東軍營中,彭樂口若懸河,大言他是如何大破西賊,又追亡十餘里,斬獲無算云云。。。
對面站着高歡,臉色瞧來似是甚爲歡喜,卻又隱隱帶着幾分譏哂。陰晴之間,幾難分辨,彭樂如何能察?
彭樂口沫橫飛,不覺講了許久。高歡也就耐着性子,等了許久。
待彭樂終於停住嘴巴,高歡惻惻一笑,開口問得一句:“我問你,如何放走了黑賊?”
彭樂一滯,滿臉得色瞬間消去,支支吾吾地道:“黑賊。。。黑賊僥倖脫身罷了,已是魂。。。魂飛膽喪。”
“哦?僥倖脫身?”
“是,是。。。”
“魂飛膽喪?”
“正是!正是!”
“好!”高歡揚起笑臉,呵呵道:“來人!取絹三千匹來!我言出必踐,今日定要重賞廣寧公!”
三千匹絲絹立馬教搬了來,小山一般堆疊當場。彭樂拭去額頭冷汗,長長出了一口氣,一擡頭時,卻見高歡一雙長眼眨也不眨,正死死盯着自個兒。。。
彭樂再爲一驚,雙膝沒來由就是一軟,當場即爲跪倒,嘴裡頭聲音發顫:“謝。。。謝大王賞賜。”
“啪”的一響,彭樂就覺着後背一震,似是被甚物事砸了一下。
咦?這是?
不及細想,背後又是捱得一記,接着再一記,再。。。
這時彭樂已覷得分明,十幾個甲士捧起一匹匹絲絹,雨點般不停砸來,全無停手之意。彭樂大驚,待要一躍而起時,冷不防就見高歡陰厲目光猶然盯住自個不放,於是他雙腳頓作痠軟,竟是半點掙不起來。沒奈何,也只好把兩臂環起,護住了腦袋,且由着他去罷。。。
絲絹柔軟,自然是砸不傷人的,可若是三千匹絲絹一發砸來,譬如泰山壓頂,那也有的好受。
到得後來,三千匹絲絹全數教砸過一遍。小山赫然移了位,將底下彭樂死死壓住,動彈不得,只留個腦袋在外罷了,呼哧呼哧,喘氣不止。
此時此刻,彭樂如何不曉得自個私放宇文泰之舉已然事泄?於是一臉哭喪,嚎叫不已:“大王饒命!饒命則個!彭樂知錯矣,乞以本部立攻西賊營落,取宇文黑賊首級獻與大王!”
高歡面色猙獰,幾步走將過來,一隻手儼然已握在腰畔刀把之上。
嘩啦啦,晉陽軍以外,從徵的各路刺史、都督紛紛跪倒,一片乞求之聲:“廣寧公功過相抵,求大王開恩,饒他不死!”
即斛律金父子亦爲跪倒,諫曰:“敵賊未滅,臨陣斬將不詳也。請恕廣寧公死罪,令其將功補過!”
高歡臉色鐵青,踟躕再三,終是收手負於背後,轉身離去。臨行前拋下一句:“我也不賴掉你彭樂的戰功,此三千匹絲絹,賞!”
。。。。。。
邙山一戰,東軍大獲全勝。
西軍這頭,計點下來,甲士折損竟超三萬之衆,六軍之侯莫陳崇第四軍慘遭全軍覆沒。
隨徵勳貴損失慘重,僅元姓宗王被俘者即有五人。軍中詹事、督將者,死傷及被俘者近百。豳州刺史、車騎將軍、彭城郡公侯莫陳崇身受重傷,回營後吐血不起,即教車馬送回關中。
自西魏得立,兩魏爭鋒經年,此可謂西朝前所未有之慘敗。瀍曲營中,一片慼慼。
各部皆見損傷,幸第五軍裴果部未逢敗績,更及時四出,收攏敗兵,安定軍心。於是至夜幕低垂之時,瀍曲西軍大營已得六七萬衆迴歸,是所謂主力猶存。
宇文泰見着裴果,一臉羞赧,再三致歉。裴果一蹬眼睛:“這時候說甚廢話?打起精神來,明日還有一場惡戰!”
宇文泰在內,西軍羣豪皆是一驚。宇文泰期期艾艾地道:“一敗至斯,軍心全無,明日如何還能一戰?”
李虎、趙貴幾個都在搖頭,連一向沉着毅勇的達奚武也道“不如速速退兵”。
裴果嘿嘿一笑,朗聲道:“連我等自個兒都覺着無力再戰,想必高賊心中,定然已是覺着十拿九穩,必生輕敵之心也。既如此,未必沒有取勝之機!”
“這。。。”衆人不無猶豫。
“打!如何不打?”賀拔勝豹眼圓睜:“今兒個輸得稀裡糊塗,多少弟兄再也回不得關中,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說甚也要打上一場,贏他回來。要不然,以此敗軍之姿回去關中,莫說臉面全要丟光,就是那高賊容不容得我等安生退去,也還兩說。”
大傢伙皆是悚然一驚。人人均想:破胡兄言之有理,東賊既勝,如何不行追殺?要退,恐怕也不是那般好退的。。。
宇文泰更是一張臉火辣辣得疼,暗忖:赳赳而來,惶惶而去,這。。。也確然難堪。
裴果再爲發聲:“我料明日天明,東賊即要殺至。我軍大可關起營門,示之以弱,卻在營外留下伏兵。待敵勢稍竭,乃作突然開門殺出,再得伏兵四起,幾面合圍,豈能不勝?”
“善!”宇文泰一咬牙:“就依孝寬之計,明日死戰!”
計議已定,衆將各歸本營,或以利誘,或以威壓,無不在軍中激勵再三,以振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