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關西大行臺宇文泰與馮翊公主的大婚之禮在長安城舉行。天子元修以下,凡文武百官、宗室外戚,無不到場觀禮;又有關西大行臺各部屬官、關西諸州長官,乃至雍州各路豪貴,一發至長安賀喜。熱熱鬧鬧自不必說,儼然一派君臣相投,風和日麗。
只是誰也料不得,婚禮才過,情勢急轉直下---宇文泰全沒了先前的謙恭溫和,舉凡兵、財、人、政。。。一應大權,悉數掌握。
所謂天子,政令不出未央宮。
元修不是沒有抗爭過。他曾藉機與寇洛等長安官貴“交心”,甚而召來過李虎、侯莫陳崇等關中實權人物“私宴”,卻發現關西之地實是鐵板一塊,壓根沒有縫隙可鑽。失望之餘,元修又以潁川王元斌之爲京畿大都督,意欲擴充禁軍,以爲與宇文泰抗衡的資本。結果錢糧受限,幾無進展。
十月初四,元斌之在長安城某間青樓狎(空格)妓時,莫名墜樓,就此跌死。京兆尹元欣查後,以“元斌之酒後失足”爲由,草草結案。
此事過後,元修連着任命了三個宗王接任京畿大都督一職,孰料三個不約而同,俱作固辭不受。元修無奈,最後拉來只是個區區男爵的元孚,進爲伯爵,接下了這燙手的差事。
宇文泰雷厲風行攬權之餘,也不忘分化關東來的元修陣營,自是威逼利誘,雙管齊下。
文武百官豈會認不清形勢?泰半已是投向了關西大行臺府;即宗室王公,眼見得元斌之前車之鑑,個個心膽俱喪,當下走江陽王元欣的路子向宇文泰輸誠的,實在也不是少數。
未央宮裡,元修喊來南陽王元寶炬對飲解愁,吃得幾盞,連連唉聲嘆氣:“昔有元天穆投爾朱榮,今則元欣奉宇文泰,豈有別乎?我煌煌大魏,竟至如此。。。”
咕嘟嘟咕嘟嘟,元寶炬一氣喝下整壺烈酒,猛地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地叫道:“陛下!要我說,此番皆是你的不對!”
元寶炬在元修跟前時,從來都是唯唯諾諾,幾時竟變得這般“放肆”?元修吃了一驚:“寶炬你。。。你這是何意?”
“你做甚偏要去惹那黑炭頭?索性把明月嫁了給他,不就得了?”
元修怔怔半晌,苦笑聲裡,長長嘆息:“你真以爲。。。這裡頭就只是爲了明月麼?”
“我是不懂。”元寶炬冷笑不絕:“可我知道,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既如此,不如好好做個魚肉,又何必非要往那刀俎上湊?”
“你。。。”
兩兄弟也算是並肩走過多年,頭一回作了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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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高歡入洛之後,可也半點沒閒着。
先是令左廂大都督莫多婁貸文統軍東出、南下,又命豫州刺史侯景北上、西進。及兩軍會師時,河南諸州俱爲平定,無人還敢不服。
東南則以徐州刺史斛律金大力整肅,凡忠於元修者,一發剷除。
不久荊州刺史辛纂親至洛陽,言南方之地,“唯高王馬首是瞻”。高歡開懷之餘,嘉獎甚重。
至此,大河之南,全入高歡彀中。
南方樑人見魏國內亂,乃勸通樑主蕭衍,分東中西三路北進。高歡分兵迎擊,大破東西兩路樑軍。唯中路陳慶之小勝了幾場,奈何獨力難支,不久退去。其後樑人不敢越境。
這期間,高歡曾先後十次致書元修,請其御駕歸洛。結果自不必說---哪怕元修真個作了回心轉意,宇文泰又豈能容他東去?於是十次致書,統統石沉大海。
高歡又分別令高敖曹與薛孤延西攻關中,兩次皆被擋在潼關天險之外,鎩羽而歸。
雖絕世猛將,寸步難進。高歡悵然嘆息:“西人亦然猛銳,這關西之地。。。只怕一時是回不來咯。”遂絕了迎還元修之心。
十月十七,高歡另擁清河王元亶之子、時年十歲的元善見即位,大赦,改元天平。時人皆稱之爲東朝,樑人則謂東魏。
十月二十七,高歡改司州爲洛州,相州爲司州,令遷都鄴城,強徙洛陽四十萬士民一發至鄴。
幼帝臨朝,又到了高歡的老巢之一鄴城,不消說,大權盡爲高氏所掌。雖也不乏元姓宗室居於廟堂,卻多半是高歡特意挑選出來當擺設用的,要麼是些疏支遠宗,要麼就是些碌碌無爲之徒。
高歡以孫騰爲司徒、加侍中,司馬子如爲尚書令、加侍中,劉貴爲御史中尉、授車騎大將軍。他幾個留在鄴城,共掌朝政,高歡自歸晉陽,仍在大丞相府裡遙控朝局。
元善見小名青雀,鄴城裡四十萬洛陽人思鄉,不覺就有童謠唱起:“可憐青雀子,不御洛陽風。飛來鄴城裡,化作鸚鵡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