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暫安

“刀來!”

厲喝聲中,裴果自身旁魏卒手中接過一把雪亮長刀,抖擻精神,再是一陣猛劈猛砍。

他幾刀駭退爾朱拂律,乃引魏軍自上而下,一路從城頭殺到了馬道底端。其間不知砍殺多少契胡武士,手中環首刀都爲劈折捲刃,換了好幾把。

那爾朱拂律忒也油滑,既是逃得性命,心神大定之下,這會兒便揮舞腰刀,不住指揮賊兵頂上去拼殺,自個兒則躲人叢後頭不出。

賊兵衆多,其間不乏驍勇之士,且爲爾朱拂律催逼,源源不斷頂將上來,魏軍一時不能挺進,給阻滯在馬道口上。

即裴果兇猛異常,殺到城下也覺力乏,禁不住暗罵不絕:殺不盡的胡賊!擡眼一看,對面東側馬道那頭大致如是---高敖曹縱然悍勇絕頂,惜只一人耳。餘下魏軍實在嫌弱,與賊兵酣戰良久,兀自衝不下馬道,急得高敖曹破口大罵。

不管怎麼說,賊兵已爲壓制在馬道下頭,城頭上諸位王公一時可保無虞。有那心氣大些的,儼然已是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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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修也自鬆了一口氣,嘴裡覺着乾渴,便喚中官遞來涼水,咕嘟咕嘟喝不及幾口,“噗”的一下,一股腦噴了出來。

周遭衆人吃了一驚,順着元修那直愣愣的目光望去,頓時叫出聲來:“糟糕!”

原來城下華林園裡,各處魏軍皆已大落下風,防線殘破不堪。有那撲得兇狠些的賊兵,已然突進到遠處園門之前。再進一步,那一道窄窄園門之後,便是大魏朝的心臟,繁華的洛陽城。這幹兇戾的胡賊早是殺得性起,若真教他等殺入城裡,不消說,必是一場絕世慘劇。

今日元修得以背倚升龍旗、頭頂九重華蓋、身披黃金甲,追溯起來,本是因爲裴果的那一句“恐使城中百姓遭殃”。如今他元修風頭出盡,倘若最後的結果依然是巍巍洛陽毀於一旦,豈不要教天下人恥笑?

這。。。可如何是好?

。。。。。。

爲將者,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似裴果這般百戰驍將,正謂耳聰目明,怎不看到華林園的危急情狀?

事情本因他而起,若非他一力諫議,好歹賊人今日進不得大夏門。眼下真個要是城中百姓因此遭了殃,他裴孝寬就是百死也不能贖其罪。

當下他急紅了眼,叫破了嗓,雙刀舞得同風火輪也似,須臾之間突進十步,死在他刀下的胡漢賊兵不下十人。他的肩上、脅下、腿側。。。皆見血跡斑斑,傷痛其實不輕,卻全當沒有覺察。

即便如此,也只進得區區十步罷了。裴果稍作喘息,刀勢不過緩得一緩,烏壓壓一大堆賊兵復又撲來,於是寸步難進。

不遠處,爾朱拂律獰笑着的醜臉時隱時現。。。

怎麼辦?

。。。。。。

轟!

一聲巨響,壓過了滿場廝殺聲,震得百千萬人耳朵嗡嗡。

那是。。。華林園門垮塌了!

賊軍爆發出陣陣歡呼聲。魏軍這頭,***變。

裴果大急,手中刀虛舞得幾下,全無章法,忽然眼前一黑,仰頭便倒。原來他急火攻心,竟致氣阻於內,頓然昏厥了過去。

其實也不過片刻功夫,裴果便悠悠醒轉。不及細想,乃一振雙臂,大叫道:“殺!隨我殺將過去,救我洛陽百姓!”

雙臂忽爲一緊,左右看時,卻是兩個魏軍小卒各自執住了他一邊。一個小卒呵呵笑道:“裴將軍莫急!你且看!”

裴果一愣,趕忙看時,不由得目瞪口呆。

遠處那幾座華林園門皆爲洞開,然而預想中賊軍洶涌殺入洛陽城的場景並未出現,反倒是無數人踏過園門,正源源不斷涌入園中。

布衣芒屩有之,寬袍大袖也自不缺,有的舉着棍棒,有的拎着糞叉,甚而扁擔菜刀、五花八門。。。

那是數以萬計的洛陽百姓,無論貴族士人、抑或平民黔首,這一刻不分彼此,胸貼着背,肩靠着肩,譬如雄渾長城,浩浩而來。

這一道長城太密、太厚、太重,彷彿無窮無盡,黑沉沉壓將過來,賊軍再是兇頑,也覺着渺小無依,於是失了膽氣、丟了心魄。。。忽然之間,約好的也似,賊人發一聲喊,紛紛掉頭逃竄。

城上城下歡呼雀躍,早已疲乏不堪的魏軍將士重又長出千斤氣力,個個奮勇爭先,追殺潰賊。。。

。。。。。。

爾朱拂律到底沒能逃得性命---裴果如影隨形攆在後頭,終於追上時,先一刀斬斷了爾朱拂律的右腿,再一刀捅個透心涼,復一刀,割去了項上頭顱。

不遠處高敖曹大笑而來,左手上拎着的,正是爾朱侯討伐血淋淋的腦袋。見着裴果時,兩個各自一點頭,以爲致意。

既取爾朱拂律首級,裴果箭步流星,回到城頭之上。城垛邊,方纔爲他擋刀的小卒依舊靜靜躺在角落裡頭。

裴果虎目含淚,單膝跪地:“且以此賊酋首級,爲尊駕祭!”

那邊廂,一班公侯早是彈冠相慶,互爲道喜。彷彿方纔那一場血戰,全是他幾個談笑所得。

四千胡漢賊兵泰半死在華林園裡,逃出城外的不過寥寥。一時間大夏門內外歡聲雷動,無數百姓跪倒地上,朝着城樓上那副金盔金甲山呼萬歲。

九重華蓋之下,元修一張本自偏黑的臉龐暈紅暈紅,吃了酒一般。他的心情,也同吃了酒一般,暈乎乎,卻又實在快活得緊。。。

。。。。。。

爾朱拂律與爾朱侯討伐所部雖爲洛陽軍民抵死擊破,可於爾朱世隆而言,其實損傷並不爲巨,尤其麾下精銳胡騎,算將下來,不過五去其一而已。

爾朱世隆收集敗兵,稍作休整,本待過得一陣捲土重來。恰在這時,先前隱遁無蹤的尉然忽又跑回來洛陽,更自告奮勇糾集一夥義勇,欲圖夜襲渡口,燒燬河橋以斷南北交通,將爾朱世隆截留南岸,以震其軍心士氣,以斷其軍需供應。

可惜,功虧一簣---爾朱世隆得到消息,親率精騎捨命急馳,終得及時搶至。一陣衝殺,到底還是叫他逃過了黃河。

前去燒橋的近百勇士盡數戰死橋上,尉然本人也身中數箭,滾入濤濤洶流,屍骨無存。縱然如此,河橋也已燃起熊熊大火,不可撲滅。

爾朱世隆雖說主力尚存,可連折兩員大將,士氣已爲低落,加上無橋渡河,沒奈何,只得悻悻北退,棄了北中城前往長子(今山西省長治市)就食。

途中經過建州(州治高都,今山西省晉城市)時,只因高都城晚開了片刻城門,爾朱世隆惱羞成怒,竟爾獸性大發,縱兵大殺。高都城裡上至垂垂老翁、下至吃奶嬰孩,一個活口沒留。城內城外血流成河,屍骨盈道,整座城池更爲一把熊熊大火焚燬殆盡。爾朱契胡之殘暴,令人髮指。

洛陽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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