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午後,兩個偷水的賊兵俘虜就給送回了水洛城西城,腿上還做了包紮,瞧着精神不差。城中人看見,都雲:“魏軍。。。似爲仁義之師呵。”
同行的乃是爾朱天光派出的使者,一進城,就向王慶雲拍着胸脯說道:“我大軍至此,只爲平靖關中。其實一路所至,各地凡歸降者,皆得沿襲舊職,官照做,酒照吃。大都督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尊駕若得早早改旗易幟,歸附王化,我天軍必不擅殺一人,更保尊駕永爲略陽之主!”
王慶雲早是喪膽,聞言不由得生出幾分心動,不過他本人多疑善變,以己度人,又豈肯輕易就相信了?當下裝出一副恭敬模樣,說道:“謝過爾朱大都督美意。慶雲自當召集城中人等,好生商議,儘快給個答覆。”
魏軍使者甚爲滿意,臨行時,又加了一句:“大都督知曉尊駕城中缺水,爲表誠意,特許貴軍出城取水,必無阻攔。”
使者前腳才走,王慶雲後腳便派出一支取水隊伍,整整五百人之多,呼啦跑了去長澗取水。不消說,一來是因爲城中實在缺水,大傢伙一個個嗓子口都快冒煙,是死是活,總要一試;二來麼,自然是存了試探魏軍的意圖在裡頭。
結果五百人到了長澗,雖有魏軍在側,瞧着虎視眈眈,卻真個是動也不動,任憑他等狂喝濫飲,又打滿水桶而歸。
東城裡頭,王慶雲反而犯了難,嘀咕道:“這般說來,魏人真個肯放我一條生路?說起來,不就是掛麪黑水旗麼,那也沒甚麼大不了的。回頭這略陽地面,還不是我王慶雲一個人說了算?”
“陛下!”万俟道洛在旁聽得分明,急忙諫道:“魏人狡詐,斷不可輕信呵!”
万俟道洛心裡頭有數,自個早是把魏軍給得罪光了,若真個開城投降,哪怕王慶雲都還存着一絲生機,自個則萬萬沒有幸免之理。正因如此,於他而言,那是無論如何不願王慶雲開城投魏。
“哦?大將軍不妨細細說來。”万俟道洛名聲在外,此番雖也兵敗,可表現相當不俗,王慶雲還是比較信得過其人所言的。
“我軍新敗,困守孤城,甚而連城中缺水一事都叫魏人知道了。。。”万俟道洛故作沉吟狀:“這當口,魏人已謂穩如泰山,若想破城,安心等上個幾日就是,做甚還要來勸降?”
“或許。。。或許魏人遠來,糧草不足,因此想早早結束戰事?”
“換作以前,確有此等可能。到了如今,放眼關中,遍插黑水魏旗,號令所至,官民俱遵、途無阻滯。就算魏軍缺糧,大可自高平抑或岐州徵調至此,一路順遂,那也花不了太多時日。”万俟道洛冷笑聲聲:“更何況,城中缺水太甚,至多也就夠撐上個三五天。魏人再是缺糧,好歹也比我等撐得久罷?”
王慶雲悚然一驚:“大將軍言之有理!那麼。。。魏人如此行事,是何道理?”
万俟道洛聲若孤鷙,澀澀瘮人:“魏人分明是擔心陛下隱入周遭山中,遂行此假意勸降之舉。實則,是要誆了陛下去,害陛下的性命!”
万俟道洛確然心思過人,稍是推論,一下就猜到了爾朱天光的真實意圖。這廝又蔫兒壞,明明他自個纔是魏軍的首要目標,偏把事兒全往王慶雲身上推。
果然王慶雲嚇得魂飛魄散,顫聲道:“魏賊。。。好狠的心吶!若非大將軍提醒,只怕我到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說到這裡,他慌忙上前執住万俟道洛雙手,急道:“大將軍!可有計教我,也好早早脫身?”
“有!”万俟道洛嘿嘿笑道:“本來我這心裡,倒還頗有些踟躕。。。如今魏人自作聰明,欲求兵不血刃,嘿嘿,我等正可將計就計,假意歸降,趁機逃脫!”
“大將軍細細說來,細細說來!”王慶雲喜上眉梢。
其實當日大敗之後,万俟道洛就知西城必不可守,當早早開城逃竄,遁入山中爲上。他心中所謂的踟躕,是說若走大路,免不了遭到魏軍截殺追擊,到時能不能逃出性命,還是兩說;若揀那險要小路行走,估摸着以自個與王慶雲這等身份,問題不會太大,可多數賊衆就沒那麼命好了---要不就是在小路上自相踐踏,跌落深淵,要麼留在城中,爲魏軍所執。。。
万俟道洛倒也沒那麼好心,這當口還爲嘍羅們着想。他只是念着自個從關中腹心之地給一路攆到了隴山西南麓這山溝溝裡,頗見幾分窮途末路的意味,若能多保留些殘部下來,日後想要復起,也多幾分資本不是?
所以此刻万俟道洛的計劃是,先假意歸順,則魏軍必然鬆懈,然後趁夜開城,直接投大路南奔,鑽入那莽莽羣山中去。魏人偵知,恐也要第二日天亮之後,到那時,多半隻能徒呼奈何罷了。如此一來,自個好歹存下來五六千兵馬,足夠橫行隴南山區。
万俟道洛一口氣說完,王慶雲早是擊節叫好,當下議定,就照此行事。
。。。。。。
第二天水洛城西城城頭掛起白旗,又射下帶信之箭,請魏軍天使入城,商議歸降之事。
爾朱天光再次派出之前那位使者入城。王慶雲匍伏堂前,大叫“願降”,又懇請給他一日時間,定當準備妥當,明日一早即告出降。
使者大喜,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