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宇文泰一聲斷喝,卻嫌太晚---七八塊磨盤大的山石自高崖上倏然墜落,半空中遮起一層黑幕。轟隆聲中,兩個武川騎士躲避不及,生生給砸成了肉泥。
衆人擡頭望時,數道黑影在崖上一閃而逝,迅捷如風。
侯莫陳悅在後,氣得咬牙切齒:“蜀獠欺人太甚!若得擒之,必千刀萬剮!”
且說武川軍擒下了受傷的尹陀,果然那赤水蜀獠首領尹癲兒不久便率衆前來報復。大約是因爲打下了赤水城,尹癲兒自覺實力甚強,比着兩千武川軍又可謂人多勢衆,居然在平原上擺開架勢,洶洶叫戰。
賀拔嶽一揮手,侯莫陳崇早是越衆而出,三百騎隨後,狂風暴雨般隆隆而過。只一陣衝殺,幾千人的赤水蜀獠即告潰不成軍,丟下好幾百具屍首,倉惶逃散。這還是賀拔嶽爲人持重,又無心大開殺戒,並未派出全軍傾力衝殺之故。
本以爲蜀獠總該老實了罷,孰料那尹癲兒卻是個睚眥必報的人物,雖不敢再行正面對戰,卻是陰魂不散,一路滋擾不斷。
自入赤水地界,凡近山崖,總有蜀獠在高處拋擲山石;若至林中,常常撞上陷坑、絆索,時時冷箭襲來;甚而渭水岸邊休憩,竟有蜀獠隔河叫罵,極盡污言穢語,更有甚者,往河中撒尿屙屎,以阻武川軍解渴。。。
賀拔嶽氣得火冒三丈,卻也無法可想---赤水蜀獠熟知當地地形,于山間林中更是打小練出來的矯捷若猿,來去如飛。他等每每一擊即退,武川軍哪裡追得及?雖說武川軍的損失實際甚微,可實在鬧心。
其實只要闖過一兩處險隘,最不濟損傷個三數十人,武川軍大可撇下赤水蜀獠不管,仗着馬快徑奔長安。可一來軍中都是多年的老兄弟、老鄉人,賀拔嶽實在不願硬闖險隘而徒傷性命,二來,當初他曾在爾朱天光面前誇下海口,說蜀獠“草寇而已,何足道哉”,如今卻要灰溜溜避過,回頭爾朱天光得知,豈不是大大個笑話?
何況就算武川軍置赤水蜀獠不顧,自顧自奔了長安,那也算不得“驅散赤水蜀獠,打通潼關至長安的道途”。萬一爾朱天光聽說武川軍入了長安,領着三千步卒跟來時,竟在赤水地界叫蜀獠拖住,以那尹癲兒的陰損性子,估摸着爾朱天光多半要吃個大虧。
若因自己之故竟爾“坑害”了爾朱天光,一則晉陽那裡天柱定必雷霆震怒,二則麼,於公於私,賀拔嶽總還是向着自家這位天光大都督的。
西進不得,驅獠無功,怎麼辦?
大傢伙七嘴八舌,倒是說出來不少主意,可惜稍一商論,皆不足取。賀拔嶽看在眼裡,一時犯了愁。
便在這時,侯莫陳崇走將過來,身後正牽着五花大綁的尹陀。他朗聲道:“阿斗泥阿幹,這尹陀既是赤水蜀獠裡的頭面人物,不如由他帶路,引我等前往蜀獠老巢,當可一戰滅之。”
不料話音剛落,那尹陀桀桀冷笑起來,尖聲叫道:“要我帶路?你等這是在做夢!”
衆人一滯,才知這廝不但聽得懂,也會說官話。
侯莫陳悅大怒,手腕一翻,亮出把森寒短刀,便在尹陀眼前晃了一晃,喝道:“既如此,留你何用,去死罷!”
換作旁人如此,這尹陀滾刀肉一般的人物,多半不受威脅,反要譏笑兩句---蓋因這兩日所見,尹陀已知這武川軍裡,頭領們多是持重之人。可眼前這侯莫陳悅不同,此人當日一句話沒問,當頭就是一箭,簡直比自個還要不講道理的一個。
尹陀頓然色變,閉目大叫:“莫要殺我!莫要殺我!”
“呲”的一聲輕響,短刀擦面而過,帶起幾道血絲。尹陀就覺着臉上火辣辣的疼,睜開眼看時,侯莫陳悅手舉尖刀正暴跳如雷,似還要撲過來刺殺自己,只是叫宇文泰死死抱住了,一時移不開步子。
尹陀哪裡還敢囂張?哭喪着臉叫道:“非是我不肯帶路,實在我族懶散慣了,戰時聚在一起,平時卻四散各處就食,哪裡來什麼老巢?”這倒不是虛言,赤水境內山多林密,河水縱橫,蜀獠向來散居山林之中、河湖之畔,恰如塞外牧族逐水而居,並無固定居所。
侯莫陳悅獰笑一聲:“還是那句話,既然如此,留你何用?”作勢又要撲來。
尹陀魂飛魄散,脫口而出:“雖無老巢,我卻能尋得大兄尹癲兒,勸他退避三舍,從此不敢再行騷擾天軍!”
賀拔嶽若有所思,沉吟不語。侯莫陳悅不依不饒:“恁多廢話,我瞧就是鬼扯連篇!”
這時宇文泰開了口:“阿斗泥,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我軍本是借路而西,與赤水蜀獠並無糾葛,犯不着拼個你死我活。這尹陀既是尹癲兒親弟,說話自有分量,不妨一試。”
賀拔嶽點點頭:“也罷。”侯莫陳悅這才收刀入鞘,兀自滿臉兇戾,時不時瞥上一眼尹陀,尹陀就覺渾身上下,沒一處自在的。
侯莫陳崇一腳踢在尹陀屁股上,說聲:“前面帶路!”
尹陀卻犯了難,支吾道:“這。。。這可不成。天軍。。。天軍威勢驚人,似這般前去,我大兄必生懼意,再也不肯現身。。。”
宇文泰似笑非笑:“那你說,要如何?”
尹陀偷偷瞄了眼侯莫陳悅,嚥下一口口水,戰戰兢兢道:“只合。。。只合少些人與我同去,大兄纔會放心。”
侯莫陳悅臉一沉,一隻手又搭在了刀把之上,卻聽身後宇文泰高聲叫道:“阿斗泥,我去!”侯莫陳悅微微一震,若無其事移開了擱在刀把上的手。
賀拔嶽皺起了眉頭:“未知這尹陀言語間的虛實,我實在不放心黑獺你去犯險呵。。。”
“句句都是真話!”尹陀滿頭大汗,忙不迭喊將起來:“大兄與我自小親近,我若開口,必無不應!”
宇文泰走至賀拔嶽跟前,壓低了聲音道:“阿斗泥,時間緊迫,再在赤水拖將下去,事兒可就不妙了啊。你聽我說。。。”講得幾句,倏然又拔高了聲響:“我兄弟縱橫天下,怕過甚來?區區蜀獠罷了,諒他等也不敢亂來!”
尹陀點頭如搗蒜:“不敢不敢,絕對不敢!”
賀拔嶽猶豫再三,終是輕嘆一聲,點下了頭。
宇文泰便一刀斬斷尹陀身上的繩索,只帶三四個護衛,一同上馬。
馬蹄噠噠,身後有賀拔嶽吼聲如雷:“黑獺!你若有個閃失,我便是上天入地,也必將赤水蜀獠殺到一個不剩!”
尹陀一個踉蹌,差點跌下了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