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中,逼近的騎士們突然提速,狂呼着、嘶吼着,縱馬衝向車隊,只一瞬間,隆隆馬蹄聲響徹四野,煙塵遮天蔽日,叫漫天星斗亦變得昏暗無光!每一個騎士臉上都露出殘忍的笑容---對手直到這一刻還沒甚麼防備,這般愚蠢的對手,正是最好的對手。
騎士們甚至沒有射出羽箭,徑直衝向最近的馬車---在他們看來,將車陣破開一兩個口子,大夥兒只管殺進去亂砍一通,就可輕易結束這場毫無懸念的戰鬥。
當先幾個騎士掏出飛鉤、套圈,呼哨着就要套住馬車進行拉扯。便在這時,沉默的車陣突然醒了過來,羽箭嗖嗖,飛蝗般自陣內激射而出!衝在前頭的騎士猝不及防,瞬間被射倒一片。
騎士們呼喊起來,紛紛扯馬退避。他等確實騎術精湛,此時臨變不亂,潮水般衝上來,又潮水般層層退去,雖遭陣內突施冷箭,損失卻不甚大。待退出百步左右,射來的羽箭已是稀稀拉拉,壓根傷不到人。車陣裡便有人發號施令,不再射箭。裴果躲在馬車後頭眉頭緊鎖,暗忖:這可有些麻煩呵。。。那陳從事果然如樑人所說不大知兵,不等敵人大舉擁上便急急放箭。。。誒!這般大好機會,可算是浪費了。
黑壓壓的騎士羣裡,數騎自後方噠噠而來,騎士們極有默契地向兩側避讓,望之如劈波斬浪。那幾騎跑到前頭勒繮止馬,看着車陣方向指指點點。
裴果朝外觀望,雖瞧不真切,也知那幾個當是頭領無疑。就見最前頭那人高高舉起雙手,猛地朝兩側一分,騎士們呼哨一聲,陡然間化作兩道激浪,以那人爲中心,分左右兩邊噴涌而出!
騎士們並不靠近車陣,只順着圓陣的弧度策馬繞行。蹄聲不絕於耳,馬兒雖多,踩出的節奏卻幾乎一般無二,陣內一衆樑人看在眼裡,歎爲觀止。可惜,這當口可不是“觀景”的好時候---騎士們以腿馭馬,雙手卻不空閒,掏出射弓“劈劈啪啪”就是一陣奔射。羽箭拋空,藉着重力雨點般落下,釘在馬車上發出“奪奪”之聲,聞之令人膽寒。不少箭矢越過馬車拋入陣中,便聽得慘叫之聲此起彼伏,不曉得多少樑人中了箭!
有幾個樑人大起膽子爬上車頂,擡弓欲行反擊,不想才一露頭,騎士們的羽箭便如長了眼睛一般如影隨形而至。那幾個樑人頭上、胸前、手臂處處中箭,給射得刺蝟也似,吭也不吭仰頭便倒,後面的樑人嚇得一起低頭,躲在馬車之後再也不敢起身。
騎士們一陣歡呼,繼續繞陣奔馳放箭。每一波箭雨潑灑出去,騎隊便會順勢向車陣移近一段。幾輪下來,騎士們離着車陣已然不遠,隨時都有機會上前破陣,且此時他等已將車陣團團圍住,車陣任一處都可作爲突破口。反觀樑人,一個個給壓制在馬車後頭動彈不得,不時還有人中箭倒地。。。這情狀落在裴果眼裡,便是車陣儼然已千瘡百孔,隨時隨處都會被騎士破陣而入!
眼見騎士們越來越靠近,裴果手心裡不覺出汗,緊了緊手中自樑人那裡借來的環首刀,目光卻幽幽後轉,穿過夜幕,在人羣裡急急尋覓九真身影。。。
當是時,陳當家儒雅卻不失沉穩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點火!擲!”四下裡皆有聲音應和:“點火!擲!”下一刻,馬車後處處亮起火光,樑人幾乎人手點起一支火把,奮力向外擲了出去!火把翩飛,猶如天女散花,瞬間在圓陣外布出一輪火圈。
火把擲得並不算遠,可騎士們逼得太近,火把便輕易投入了騎士陣中。騎士們先一陣慌亂,隨即發現車陣裡飛出來的不過是尋常火把,半個人也傷不到,不由得哂笑起來,覺着車陣裡的敵手多半慌了手腳,這能算什麼招數?
車陣裡陳當家喝令不斷,樑人連着又扔出幾輪火把,剎時圓陣外火光大聲,到處都燃起火簇。騎士們這才發現有些不對---人雖然不懼這些火把,馬兒卻着實怕火,嘶鳴聲中不住騰挪避閃,不覺間騎陣便見散亂,速度更是全失,互相擠撞間,亂成一團。
“射!”“射!”“射!”四面八方都響起樑人的呼吼聲,緊接着“呲呲”破空聲大作,車陣裡攢射出無數箭矢,如平底日颳起一陣暴風疾雨,比之之前,聲勢大了何止十倍?
此時騎士們離着車陣既近,失了馬速又移動不便,在火光映照下簡直就是一個個活靶子,但聽得箭簇入肉聲不絕,一個接着一個騎士中箭落馬!箭矢呼嘯,連綿不止,騎士們恰似風中殘菊,遭狂風打過,片片凋零。。。片刻功夫,圍着車陣的兩隊騎士落馬泰半,餘者慘呼狂嘶,打馬亂竄,相互踐踏間更添死傷。
情勢瞬間逆轉,裴果目瞪口呆:樑人陣中竟藏有大量勁弩!之前卻隱忍不發,只用軟弓小射一陣,果然引得敵手大意,一股腦圍將上來。這一下出其不意,一舉將圍上來的兩隊騎士殺了個稀里嘩啦!這等佈置,實在厲害!禁不住瞥一眼尚在近處指揮的陳東家,大呼慚愧---敢情人家早有預謀,可笑自己方纔還笑話人家不知兵。
遠處騎士首領亦是大驚失色,忙不迭大手一揮,與剩下留守原地的後隊騎士們拼命前衝,邊衝邊奮力射箭,以期能壓制住樑人弩手,也好方便前頭的弟兄逃命。可惜,他等眼前一片模糊混亂---地上密集的火把依舊光芒閃爍,混雜着四處亂竄的騎士身影,簡直讓人迷花了眼,哪裡還能透過去看清後邊的車陣?於是拋空的羽箭無聲無息沒入夜空,絕大多數失了準頭,壓根沒讓樑人縮頭退卻。反而樑人拋下弩機,重拾更適合遠射的長弓,氣定神閒射出一波高拋箭,輕輕鬆鬆又射倒不少跟上來的騎士。
後隊騎士們不敢再衝,此時已顧不上之前兩隊騎士的死活,發一聲喊,分兩翼折返而去。那首領氣得大呼小叫,卻實在無法可想,遂揮刀撥開幾支襲來的羽箭,恨恨而退。至於之前遭襲的兩隊騎士,此刻已是死傷殆盡,僥倖能逃遠的,十不存一耳!
裴果心服口服:不想這小小火把竟有如斯多用處,真個絕了!這陳東家,不,陳從事,實乃兵家高人呵!
剩下的騎士總還有兩三百騎,其實與樑人相比,猶然佔着人數優勢。可他等吃了大虧,夜色裡又辨不清車隊虛實,更害怕車隊這邊還有其他埋伏,不敢再留,於是呼哨聲中,倉皇而去。那首領領着數騎脫開大隊,直往沙丘而去,邊跑邊高聲呼喊,顯是想招呼丘頂的自己人一同離開。裴果掃一眼腿邊兀自昏迷不醒的孩童,暗暗好笑。
大敵既去,樑人欣喜大呼:“陳從事神機妙算!”“陳從事戰無不勝!”讚佩之聲不絕於耳,到後來連“陳從事降龍伏虎”都出來了,聽得裴果大翻白眼:白日裡你等不還在發牢騷麼?說什麼陳從事只是個文書從事。。。
正好笑間,就見陳從事與九真聯袂而來,裴果心頭咯噔一下:該來的,還是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