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戟士既爲覆滅,白袍軍士氣如虹,乃以裴果爲箭頭,捲土重來。魏軍這廂則是震恐之餘,戰心全消,不住敗退。
滎陽東城牆上,北軍已爲混亂一片,攻城的元顥所部趁勢攀上城頭,源源不斷。於是南軍愈衆,強弱對比更趨明顯。
楊昱再有能耐,此刻也只得暗歎大勢已去,待想下城躲避時,裴果一馬當先,已然欺身近前。但見裴果飛將軍一般,一躍而至,先一刀“橫掃千軍”,勁力奇大,咔嚓竟將楊昱熊虎將旗攔腰斬斷,飄飄落下城頭,再一刀長長探出,穩穩架在了楊昱脖頸之上。
楊昱長嘆一聲,手一鬆,丟去了手中利劍。身側魏軍,有的當即拋卻兵刃,跪地投降,也有一些匆匆跑下城去,若想找幾個尚自抵抗的,放眼四觀,卻實在尋不得一二。。。
“楊昱就擒!楊昱已然成擒!”
叫喊聲此起彼伏,自東城頭一直喊到南城頭、北城頭。。。又一路傳將開去,至城下、入城中。。。
南軍士氣百倍,北軍則如喪考妣,滎陽城上下,守軍處處都呈敗退之勢。
不久東門封石爲南軍搬開,城門開處,大軍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北軍再無鬥志,滿城皆降。
。。。。。。
大局已定,裴果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將架在楊昱脖頸上的長刀撤還。
突然裴果揚嘴大笑,原來眼簾之中,外城牆一處冒出一條熟悉的身影,正是楊忠又攀上城來。瞧他活蹦亂跳的模樣,顯然沒甚大礙。
忠哥兒沒事,好好好!裴果這般想着,笑逐顏開,正待上前迎住楊忠,下一刻他卻身形一滯,心頭一緊,豁然省起:哎呀對了,一路殺至此處,擒下楊昱,似乎身後並無一個魏兵追來。。。也不知。。。也不知老魚怎生樣了。
裴果心事滿懷,卻聽身後有人發問:“將軍勇猛無敵,還明人心,更善機變,實乃人傑也。楊昱今日雖敗,也算服氣,敢問。。。敢問將軍高姓大名?”
裴果轉身,原來說話的正是魏軍主將楊昱。這人長着一張堂堂正正的國字臉,清瘦高挺,雖作囚徒,風儀仍佳。
今日搏殺殊爲慘烈,白袍軍袍澤損傷甚多,裴果本是心情不豫,然見楊昱風度翩翩、語聲謙和,似也不好丟了自家氣度,乃強忍怒意,冷冷道:“武川裴果。”
“武川?那不是我大魏六鎮人士?裴果?咦,這名字好生熟悉。。。”楊昱沉吟半晌,突然睜大了眼睛叫道:“哎呀呀!我想起來了,遮莫你就是當年在折敷山上一騎戲千敵的青衣裴果?”
“正是!”
“大好北地男兒,叔業公近支後裔。。。”楊昱嘆了口氣,作痛心疾首狀:“裴將軍本是名門之後,也曾爲國立下大功,怎麼卻甘心做了島夷鷹犬?”不想裴果在北朝竟似頗有名氣,眼前這楊昱便知曉甚多。
裴果冷哼一聲,撇過臉,懶得搭理。
楊昱訕訕一笑,轉頭又問楊忠:“這位將軍亦然貌相不凡,勇力超羣,怎生稱呼?”
楊忠倒是頗爲客氣,嘻嘻笑着道:“武川楊忠,無名小卒耳。不過麼,嘻嘻,卻與君同出弘農楊氏是也。”
“你也是武川人?什麼?你還是我弘農楊氏後人?哼!”楊昱把臉一黑,搖頭不止。
楊忠滿以爲楊昱總該問問自家先人是誰,份屬楊氏哪一支,不想楊昱竟是這般態度,真可謂熱臉貼了冷屁股。楊忠大是不快,漲紅了臉道:“你你你。。。你哼個甚麼?”
楊昱嘴一努,吐出四個字來:“不肖子孫!”
楊昱正是弘農楊氏主支嫡傳,其父楊椿官居魏國司徒、皆太保,恰恰便是方今楊氏族長。由他來說這話,其實倒也不算突兀。
楊忠聽到,勃然大怒:“我居北地時,孤苦無依,從不曾受過弘農楊氏半分顧憐。這也就罷了,如今你兵敗受擒,一介階下囚耳,我念着宗門之誼,與你客客氣氣,你倒好,怎敢如此辱我?”
楊昱嘿嘿冷笑,語氣間透着三分不屑:“旁門小支,誰知真假?況且你自甘墮落,竟屈身事那南方島夷,又何來宗門之誼?”
楊昱瞧着貌相謙沖,不想講起話來卻嫌口無遮攔,高門子弟那與生俱來的驕矜之態顯露無遺。他一口一個“自甘墮落”,又什麼“屈身島夷”,早惹得周遭白袍軍將士怒氣橫生,若非裴果一力阻攔,怕不早已撲將過來,當場撕碎了這廝。
那邊廂楊忠氣惱交加,忍不住吼道:“爾等身居中原錦繡之地,整日價吃喝玩樂,還自謂風流,其實文恬武嬉,百無一用。既如此,又焉敢小覷天下英豪?你聽好咯,終有一日,弘農楊氏要以我楊忠一支爲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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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天愍死了,就死在滎陽北城門東側馬道的左近,離着他與裴果楊忠分別之處,堪堪不過十步。
老魚死時,一如古往今來傳說中的那些個豪傑男兒,身被數十百創、體內箭簇盈筐,縱如此,猶豹眼怒睜、跪而不倒。
楊忠哭了,自打他投奔南朝,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
裴果,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