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當”的一聲巨響,接着爾朱兆喝罵聲起:“賀拔嶽!你做甚麼?”
鄭先護愕然睜眼,才發覺自個好端端的,可不曾就此橫死。眼前正見爾朱兆跳開了一步,以刀直指,一臉的氣急敗壞。爾朱兆的對面,賀拔嶽橫刀胸前,嶽峙如山。
不獨賀拔嶽神兵天降,一刀架開爾朱兆救下了鄭先護,那邊廂賀拔勝大吼一聲:“思敬兄莫慌,我來也!”狠狠一腳飛起,直將侯景踢了個狗吃屎。孫騰大吃一驚,舍了於謹,忙不迭退開幾步,倚柱而立,驚魂未定。
元修也得侯莫陳崇相助,三兩下逼退劉貴。侯莫陳悅則帶同李虎、趙貴,一陣乒乒乓乓,驅散一衆契胡甲士。
正是武川衆兄弟及時趕至,奮起神威,令得場面轉危爲安。元子攸長長呼出一口氣,伸手扶住了受傷的鄭先護,目光明滅不定,全在那身軀凜凜、相貌堂堂的賀拔嶽身上。
爾朱兆暴跳如雷:“賀拔嶽!你給我讓開!”
賀拔嶽半步不曾移動,鼻間輕哼出聲,意態甚是輕蔑。
爾朱兆惱羞成怒:“賀拔嶽!你失心瘋了不成?怎敢壞天柱的大事?”
賀拔嶽依舊不答腔,反而晃了晃手中鋼刀。
爾朱兆就覺着無窮怒火直衝天靈蓋,握刀之手亂顫,幾難控制。
便在這時,元天穆、費穆與爾朱世隆三個齊齊趕到,一眼看到地上橫死的無上王元劭等人,真正是觸目驚心,當下異口同聲:“吐萬兒你才失心瘋!還不快快放下了刀!”
爾朱兆面目猙獰:“我不懂,究竟是誰患了失心瘋?”
“是你!”爾朱世隆怒道:“休說天柱心意不明,即便天柱真要代立,也該正正當當行受禪之禮。你現在這般行徑,那叫弒君篡位!吐萬兒,你是想害天柱得位不正麼?”
“這。。。”爾朱兆一滯。若說別的言語,他多半聽不進去,可爾朱世隆這般說話,倒是叫他怔住了,一時接不上口。
後殿裡頭安靜一片,不經意間,陷入個僵局。
元天穆與費穆自人叢中擠出來,背對着元子攸,默默隔在兩幫人中間。
。。。。。。
僵局很快被打破,後殿也終得重歸於靜---爾朱榮派了心腹手下功曹參軍劉靈助過來,喝令衆人皆退,不可滋擾皇帝。
衆人隨劉靈助至一偏殿,爾朱兆兀自忿忿,有心搶前先告上一狀,卻見燭光下爾朱榮斜斜躺在榻上,一臉的疲倦,面色也大不好看。
爾朱兆一怔,不由自主收回了腳步。
“今日。。。”爾朱榮的聲音同樣疲憊不堪:“是我魯莽了。你們。。。有話明說,不要掩掩藏藏。”
底下一陣悉悉嗦嗦,大夥兒欲言又止。
“我說了!有話明說,無須掩掩藏藏!”
終於還是賀拔嶽出列,朗聲道:“天柱首舉義兵,本爲除奸佞、挽朝綱,可如今大功未競,陡生篡念。。。賀拔嶽思之,此事非福,實乃禍也!”
爾朱兆大怒:“放肆!”
“吐萬兒閉嘴!”爾朱榮拔高聲音:“你要說,就說說自己的念頭,無得攪擾別個。”
爾朱兆悻悻退開。費穆趁勢開腔:“前番我已有言,天柱今日之勢,實因推奉新帝,大義在手,民心所望。而今既無功勳在手,驟然篡謀,恐大義民心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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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朱世隆也勸:“京師雖已在天柱手中,天下宗藩尚存,廣佔州郡險隘,多掌百戰精兵。天柱不可操之過急,免得作那衆矢之的。”
到了這會,元天穆也不得不開口了:“元氏氣數尚在,天柱三思。”
“氣數?”爾朱兆大是不服氣:“你說在就在?”
“那你說不在就不在?”
爭吵聲起,榻上爾朱榮就覺着頭一陣痛:“氣數,氣數。。。”喃喃幾句,忽然眼睛一亮,叫道:“靈助!速去取金料來,我要親自淬火,以鑄金人!”
時北朝盛行手鑄金人以卜吉兇,先前爾朱榮便曾爲獻文帝諸子孫鑄過銅像,唯元子攸像成,這也是他爲何迅速就選定了元子攸爲新帝。至於劉靈助,其人精通占卜,所佔屢中,素來爲爾朱榮所信重。
金火交淬,爾朱榮全神貫注。
第一鑄,不成。
“再來!”爾朱榮捲起袖子,大汗淋漓。
第二鑄,不成。
“還來!”爾朱榮氣喘吁吁,疲態盡顯。
第三鑄,依舊不成。
“最後一試!”爾朱榮雙目盡赤,聲嘶力竭。
第四鑄,敗。
爾朱榮怔怔盯着手中那殘碎金人,一句話說不出來。好半晌過去,他只是不動分毫,石化了一般。衆人看他時,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天柱,竟似有些神情恍惚了呵。。。
元天穆嘆了口氣,上前自爾朱榮手中接過那殘碎金人,幽幽道:“天柱,身體要緊。。。”
不想爾朱榮霍然圓睜雙目,手上發力,死死握住了金人。兩個各持金人一端,倒把元天穆嚇了一跳。
爾朱榮一轉頭,聲音低沉:“靈助,怎麼說?”
劉靈助搖了搖頭:“四鑄不成,天時人事皆未可也。”他既篤善卜筮之道,命理所繫,可不興說謊。
爾朱榮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衆人只道他應該就此打住,不料爾朱榮手一鬆,直接將金人丟給了元天穆,又追問劉靈助道:“若如此,我便迎天穆兄爲帝!”
元天穆面色急變,嘩啦跪倒在地,更擲去金人,高叫道:“若如此,天穆只好自刎!”
衆人皆是一驚。劉靈助忙道:“天柱莫要如此。此一卦,元使君亦是不吉。”
爾朱榮咬牙道:“那麼誰人大吉?”
“此時看來,唯。。。唯元子攸身具天命。”
爾朱榮頹然坐倒,頓覺身心俱疲,再也支持不住,悵然嘆曰:“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