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孝昌四年(樑大通二年)二月二十四,盧奴城(魏定州州治,屬中山郡,今河北定州)下旗倒纛翻、伏屍遍野,顯是才生過一場激戰。
盧奴城頭之上,葛榮戟指南方,意態激昂,大笑道:“吐斤洛周伏誅,從此這幽燕、河北,盡屬我葛榮一人也!待來日取下鄴城,則半壁江山在手,便是南下洛陽,覆魏自立,也只等閒!哈哈哈哈!”
原來今日盧奴城下一場決戰,吐斤洛週一敗塗地,本人也歿於陣中。葛榮大獲全勝,河北兩大亂軍自此歸一也。
周遭部屬自是恭維再三,似“天命所歸”等言語不絕於耳,葛榮心下歡喜,一時手舞足蹈,簡直不能自已。
氣氛正佳,不想便在這時,有人急急跑來,高叫道:“葛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這當口居然有人高叫“大事不好”,真正叫不知死活。葛榮勃然大怒,差點當場拔刀剁將過去。只是那人語速甚快,先自叫道:“宇文、獨孤兩位將軍不知爲何與高家兄弟起了爭執,兩下里各自拉了部衆出來,眼瞅着就要打起來啦!”
帳下大將竟要火併,葛榮也自心驚。何況宇文泰獨孤信與高家兄弟兩部兵馬甚衆,若真是打個你死我活,只怕他葛榮的勢力都要給削去一半,焉能坐視不理?當下葛榮面色一沉,揮手大喊:“走走走!大夥兒且隨孤家去瞧個究竟。”
出得北城,數裡之外果然正有兩支兵馬對峙,此刻刀出鞘、箭在弦,一觸即發。
馬蹄隆隆,葛榮大軍及時趕至,大纛騰空、旌旗萬千。獨孤信與高家兄弟看見,不約而同揮手示意,麾下部衆遂撤弓收刀,各自退開數十步。場中讓出個大大空檔,一時是打不起來了。
葛榮面上不作聲色,暗地裡卻是鬆了一口氣,乃策馬而前,厲聲叫道:“汝皆孤麾下臂膀也,今日方得大勝,何至於此?”
見雙方都不回話,葛榮將手中馬鞭使勁揮動,“噼啪”一響,倒也頗顯雄洶:“兵馬各自回營!你幾個隨孤入城,說個究竟!”
葛榮身後,亂軍舉矛奮槊,遮天蔽日,更皆山呼海嘯,聲勢駭人。宇文泰獨孤信與高家兄弟的部衆瞧在眼裡,盡皆變色。
先是高家老大高乾出列,朗聲道:“遵葛王令!”擺擺手,便有高家老三高昂放聲大喊:“回營!都回營!”呼啦啦乃見高氏部衆列隊退去。
葛榮點了點頭,再去看宇文泰時,就見黑獺臉色鐵青、胸膛起伏,咬着牙不肯鬆口,顯然胸中氣恨未消。
高家兄弟素來不爲葛榮所喜,若在平日,葛榮自然偏向宇文泰多些。可這當口卻是黑獺不尊王令,葛榮臉色一沉,將要爆發。
好在宇文泰身側還有個獨孤信,眼見情勢緊急,也顧不得黑獺的心思了,當下朝着身後兵馬提氣大叫:“遵葛王令!速速回營!”
宇文泰的部衆早是不耐,聞聲即刻退去。宇文泰怔怔看着獨孤信,長長嘆了口氣,終是不曾出聲干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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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獺,此事。。。”葛榮轉過身,嘆了口氣道:“你是孤家的心腹,你當知,孤家心底自是願意助你,可是。。。可是方纔你也看到了,這高歡,暫時殺不得呵。”
“葛王!”宇文泰咬牙切齒:“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且讓我手刃此賊,回頭要殺要剮,我宇文泰一人擔之!”
“胡鬧!這是你一人能擔待的嗎?”葛榮臉色一沉:“此次能一戰誅除吐斤洛周,實在論起來,那高歡可算首功。此時孤任你殺了他,休說高家四兄弟不服氣,只怕那吐斤洛週一衆降部立馬就要造反。若如此,則我大好形勢,一朝盡喪!”
你道宇文泰如何怒髮衝冠,竟至要與高家兄弟火併?
原來今日決戰時,葛榮令宇文泰掌左軍,高家四兄弟掌右軍,他自領中軍。若依兵力對比,兩方本該勢均力敵,甚至吐斤洛周還稍占上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激戰起時,高家四兄弟的右軍突然狂飆突進,也沒見費什麼力氣,居然輕輕鬆鬆、順順當當就殺破了吐斤洛周左軍。一路衝擊,連帶着把吐斤洛周的中軍乃至右軍一起衝亂,終至吐斤洛週一敗塗地,身死當場。
事後高家兄弟忙着打掃戰場,先派了老四高季式回城稟告,原來卻是他兄弟幾個早早說降了吐斤洛周麾下不少將領。今日那干將領臨陣倒戈,出其不意之下,果然幫着葛榮軍一舉致勝。
葛榮聞報,雖是心底暗罵:此等大事,你兄弟幾個居然不曾早早稟報,是何居心?可到底今日是自家得了決勝,此刻只有大大誇贊高家兄弟,可萬萬不能追責之,於是當場表態:“凡吐斤洛周降部,皆大賞!”
高季式當即報出長長一串名字,打頭的一個,便是高歡。
且說當初高歡、段榮與竇泰幾個自五原逃竄出來,既不敢投奔官府軍鎮,又不願委身六鎮亂軍,譬如喪家之犬,一路惶惶,只是不敢停留。輾轉之下,竟是往東直直跑出去兩千里路,進了幽燕地界。還是段榮想起來,往安州(治所在今河北承德市隆化)投奔一個做戍將的老友,幾個才得安身。
後來吐斤洛周於瀛州聚衆造反,爲元淵所驅,北逃至安州。州中戍兵一起響應之,稀裡糊塗之下,高歡幾個也就成了亂軍一員。他幾個本領不凡,幾回征戰下來,升遷不絕,得以自領一軍。
高歡心機深沉,善於結交,不久與軍中許多將領打得火熱,頗見人緣。
那時元淵尚在河北,吐斤洛周與葛榮兩軍“同仇敵愾”之下,關係尚可。便是那會兒,因着高歡奉命駐守南邊,常與葛榮軍有往來,一來二去,結識了高家兄弟。幾個一見如故,再一論家世,原來都是渤海高氏後人,從此自是稱兄道弟,親密異常。
再往後,吐斤洛周盡得幽燕之地,一朝成勢,其人驕劣秉性顯露無疑---不但貪鄙兇戾,更是極其苛待下屬。一時間麾下不少人離心,比着葛榮這裡,遠遠有過之而無不及。
待到吐斤洛周大舉南下,兵臨河北,來個兩“雄”相爭,早不耐吐斤洛周的高歡頓時起了心思,乃投書於高家兄弟,約好決戰之日臨陣倒戈。高歡不光領着本部人馬反叛,還成功邀得左軍其他幾部將領一起倒戈,是故今日盧奴城下,高家兄弟率領右軍勢如破竹,竟至一舉競功!
說回宇文泰。今日戰後,他尚不及收兵回城,陡聞高歡名字,頓時滔天怒氣上涌,管他三七二十一,奔去高家兄弟陣中就要殺人。
高家兄弟豈容宇文泰動手?這便有了先前兩下里對峙的一出。
及至葛榮趕來,好歹勸住雙方,又帶衆人回城。
葛榮大略問明瞭緣由,本想做個和事佬,宇文泰哪裡肯從?一時間鬧個雞飛狗跳。
沒奈何,葛榮只得將其餘人先行遣退,獨留宇文泰與獨孤信兩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