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人事聽天命——
顧明淵臉色難看起來,就是一直等在一旁的端康太后在暈眩稍稍過去之後,那張因爲長期信佛而顯得慈眉善目的面容之上更是出現了少有的冷凝之色,“姝婕妤今日立下的可是救駕之功!哀家不問天命,哀家只要姝婕妤平平安安的。”
無論姝婕妤當時的舉動是主動還是被動,端康太后此言已是將她此舉說成了救駕,只要她這次平安的渡過,那麼她將來定是後福齊天。陳秉正微微瞥了一眼趴躺在牀上,仍舊昏迷的慕灼華暗暗嘆道。
不過瞧着這皇宮中兩位主子的重視程度,幾位太醫出手也就更慎重了些,無不挖空心思想着自己的看家功夫,以期姝婕妤平平安安的渡過此劫。
顧明淵瞧着夜色深沉,太后不久前也剛從鬼門關上走了一圈,這會兒見着她還在熬夜看顧着慕灼華,還是出聲勸太后回宮休息。
“母后,這會兒天色已晚,您還是先回宮休息吧,等灼華醒了兒臣再着人通知您。”顧明淵見着端康太后有些不樂意的樣子,不給她說話的空子,忙又接着說道:“若是因爲照顧她而費了神,傷了身子恐灼華醒了也是要傷心的。
花容也在一旁勸着說道:“皇上說得可不是這個理嗎?姝婕妤最是孝順不過了,她若是知道她受傷累的太后費心照顧心中定是會不安的,更何況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咱們姝主子的後福可大着呢,您啊,就先回宮好好休息一晚,差不多明天姝主子就能醒過來呢。”
端康太后最終還是回宮了,而慕灼華因爲傷勢嚴重不宜移動,因此仍舊在紫宸殿養傷,太醫將傷口清理好後,則候在了外間守夜,防止半夜裡姝婕妤若是起了高熱能夠及時救治。
顧明淵將人都給遣了出去,內室中裡只剩下了他們二人,靜靜的,除了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再無其他。
顧明淵伏在牀邊,眼神一點點描摹着女子的容顏。因爲傷口在背部,她只能側着臉靜靜的趴在那裡,原本眉心那鮮妍的花瓣似乎也失了生命力一般有些萎靡,若不是她那微微顫動的睫毛,他定是會覺得她就這麼安靜的沉睡過去,再難清醒。
大手順着她的眉眼輕輕刻畫着,明明還是幼時的模樣,卻是從哪裡讓他覺得不一樣了呢。
不知道心底什麼感受,酸澀混合着遺憾又摻雜着懊悔可卻又透着絲絲縷縷纏綿不盡的歡喜。明明還那麼小,怎麼就敢那麼義無反顧的站在了他的面前,爲他擋住了刺來的劍;明明那麼小的身子,可鮮紅的血卻是好像永無止境一般從他的手縫中流出,啪的濺到地板上,飛濺起血花。明明是他說要一直保護着她,可到了真正的危險時刻,卻是她奮不顧身的擋在了他的面前。
張開手,上面還有殘留的已經幹了的血漬,緊緊的握成拳,似是在壓抑着什麼。顧明淵俯身在她眉心的花瓣那裡輕輕的印下了一個吻,再起身時眼神中閃過一絲堅定,他本以爲將她放在後宮之中,不去問,不去想,不去看……只要他在身後默默的護着,她會一點點成長,直到能夠真正成長爲適合後宮的女子,可他卻忘了一生中有太多的意外,既是從小就決定一直護着她,將她放在心尖上疼寵,那自己何必還要將她置於自己不問、不想、不看的地方。
安德子候在外間,耳朵很是靈敏,聽着皇上一聲嘆息,擡頭看了看被屏風遮擋的內室中影影綽綽的人影,總覺得有什麼樣的地方不一樣了呢,這皇宮之中約莫是又要起波瀾了吧。
豎日,安德子當衆頒佈了姝婕妤的晉位詔書,簡之則是:“姝婕妤救駕有功,晉位從二品昭儀”。
慕灼華的晉位詔書再一次的掀起了後宮的波瀾,區區幾個月的時間,她竟是直接從從五品的嬪位爬到了如今的從二品的昭儀之位。其升位之快,就是連當初的寵妃徐貴妃也及不上。
有些敏感的宮妃這會兒已經將那個還在昏迷的女子記在心中,也有人暗歎爲什麼救駕之人不是自己,可一想到傷勢危急的那位,又覺得拿自己的性命去博位分此舉委實有些划不來。
熙和宮中,偶有大公主的稚語響起,引得人會心一笑。溫貴妃妃擷取一塊雲片糕放到大公主的嘴中,想着昨夜大殿之上的情景,那驚恐的眼神,還有心急之下喊出的“蜜桃”,看來這姝昭儀對皇上可是重要得很呢。
恐怕人家纔是真正的“寵妃”!
溫貴妃想到這裡,臉上的笑卻是更加柔和了,若是這般,徐氏也是個可憐人啊。溫貴妃拿手撫着自己的臉,嗤——這後宮之中又有誰不是可憐人呢?
昨夜的事情的確鬧得很大,即便是被禁足的皇后,似乎都能感受到皇宮中的動盪。次日,就得了德妃那面送來的消息——皇上遇刺!
皇上那日雖已是讓她寒了心,可一聽到有刺客刺殺之事,心忽的揪了起來。可是在聽到梨落說着奇事一般的講到那分外熟悉的“蜜桃”時徹底的涼了心肺,再不怨聽有關皇上的消息,更是將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如今再沒有人能比她腹中孩兒重要。
又過去兩日,姝昭儀仍是昏迷不醒,太醫對着皇上的解釋仍舊是“臣等無能,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如今只能看姝婕妤自己了。”
可是這樣的話並不是顧明淵想聽的,看着仍是昏迷未醒的慕灼華,皇上這些日子的情緒已是越來越暴虐了,使得手段也越來越殘酷,尤其這幾日被投進慎刑司的可疑之人可是不少,安德子只能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祈禱老天早日讓姝主子醒過來。
因爲慕灼華如今在紫宸殿養傷,倒是免了不少人上門打擾,只是真正的高位妃嬪要來探望的還是避免不了,譬如如今站在紫宸殿外面等候通報的徐貴妃。
紅蓮對着隱隱有些氣勢凌人的徐貴妃盈盈福身,卻是不卑不亢的出聲拒絕,“貴妃娘娘心善,念着淑昭儀,只是皇上早就下旨令姝昭儀靜養,閒雜人等無詔不得隨意探視。貴妃娘娘您還是回吧。”
話雖軟卻絲毫不失鋒利,惹得徐貴妃臉色難看起來,看向紅蓮的視線暗含了一絲恨意,只是她卻是皇上身邊的人,她的手伸的再長也不敢伸到皇上的跟前,只能將不甘含在心口,只是看向她的視線卻是越發的凌厲,“本宮既是領了皇上的旨意,行執掌後宮之權,如今姝妹妹傷重,本宮這個做姐姐的如何能不親自上門探視,你若是知道好歹,還不快領本宮進去!”
臆想中的順從並未出現在紅蓮的身上,徐貴妃再說話越發的帶了些惱怒。“你這賤婢,擋着本宮不讓本宮探視姝妹妹是何居心?”
徐貴妃衝着紅蓮發作,卻見着紅蓮對着她越加恭敬的行禮,還以爲她的話有了作用,只是卻是沒想到身後卻是傳來了熟悉的泛着冷冽的聲音。
“若是不讓你進去,你待如何?”
徐貴妃驚得猛地後退兩步,忙請安問禮,周身的凌厲氣勢一瞬間柔和了下來:“臣妾憂心姝妹妹的病情,這纔想着親自前來探視於她,舉止若有不當全因臣妾對姝妹妹的一片憂心,還望皇上憐惜臣妾同姝妹妹的姐妹之情。”
“既然知道舉止不當,那就滾回宮重新修習禮儀。”話一頓,轉而又衝着仍舊低眉垂首的紅蓮厲聲道:“朕不是已經下令無關人員不得隨意探視免得擾了姝昭儀的靜養了嗎?”
“奴婢知罪,甘願受罰。”
顧明淵的情緒顯而易見的很不好,如今見着在紫宸殿門前的徐貴妃,毫無疑問他遷怒了,宮權是交到徐貴妃幾人手上的,月夕節也是她們幾人準備的,可刺客竟是混在宮妃表演之時行動的,如今再見着她在殿門口說着她和慕灼華姐妹情深,心中突地生出厭惡。他還未來得及處理她們,她竟是上趕着近前來了。
“從今以後,你就跟在姝昭儀身邊全心伺候她。”
“奴婢遵旨,謝皇上隆恩。”此等結果,紅蓮早就有所準備了,而且從她早前知道姝昭儀曾向皇上討要過她時,她對着姝昭儀就多了兩分注意,長久下來也看出這姝昭儀是個不錯的主子,因此應得也心甘情願。
徐貴妃候在一旁,皇上對於紅蓮的懲罰自是也聽在她的耳中,紅蓮一直都是皇上身邊的女官,不是沒有人向皇上討過她,可都被皇上回絕了,如今竟是如此輕飄飄的將人送到了慕灼華的手上。心中好像有嫉火燃燒着,脣瓣那裡被烙下了深深的牙印。
顧明淵從她身邊走過,卻是又丟下了“徐氏執掌宮權不力,着其禁足一個月,靜省己身。”
“臣妾領旨,謝皇上恩典。”徐貴妃滿心不甘的接下了聖旨,卻有僧衣從她的視線中一閃而過,心中有些納悶,微微轉動眼睛,也只是看見了身着僧衣的背影。
這時候細語纔敢上前,有些無措的看着一聲不吭的徐貴妃,吶吶的出聲道:“娘娘……我們怎麼辦?”
“回宮!”
徐貴妃昂起頭,嘴角微微上挑,半點沒見有一絲落寞之色,好似仍是那個高傲的貴妃娘娘,只是眼神中收斂不急的狠意卻是出賣了她並不像面上這般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