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去掉篷布,我輕輕去掉前檔風玻璃上的塵土,打開中間的車門,師父和師孃把老太太小心翼翼的往車上扶,老太太死活不願意,非要走回去,怕是對不住師父,可她畢竟執拗不過兩個中年人,最後還是被扶上了車。
車子發動機轟鳴間駛出院門,奔波在顛簸崎嶇的山路上,一路向北,過了我姥姥家的村莊,一路上盡是蒼松勁柏,深溝險壑,山路蜿蜒蛇繞,車子走的很是艱難,稍不留神就有掉入深溝的可能,還好師父對這裡的路況還算熟悉。
那時還沒有村村通的公路,幾十裡的山路行駛了大半天,一路有驚無險,等開到石磨山半腰實在沒有路了,師父找了處還算寬敞處停下,我扶着老人家下了車,她雙眼噙着淚花,不停的說感謝的話,惹得我和師父都不落忍。
師父知道她家裡有孩子,所以從來時路上的鎮子買了些吃的,師父讓我拿好吃得,他親自攙扶這老人,我們開始往石磨山的深處爬,漸漸的低矮不平不規則的石牆土屋映入眼簾,這就是石磨山深處的唯一一處自然村了,以前都說我們山根村是山裡,這裡纔是山裡的山裡呢!全是山石挺拔,兔子都奔跑不出去地方。
直至走進村老太太臉上才露出笑顏,她給我和師父不停的說:
“俺家就在前面了”她指着前方。
“這就是了”
我和師父停下步子打量這眼前的三間破陋的茅草屋,沒有砌牆,只用些枯木樹枝圍起了簡單的籬笆,碩大頂天的楊樹也算是天然的屏障院牆了,老樹,新藤,無昏鴉,老人的生活過得雖然清貧,比想象中還要貧窮,但此處也是養生之絕佳之地了,要不老人家八十多歲了還能跑這麼遠的山路呢!
“小鳳,小鳳”老人站在籬笆牆外,氣喘吁吁,但還能聲音晴朗的叫幾聲。
“姥娘,你回來了”聽見有人叫茅草屋裡跑出個年齡與我相仿的男孩子,他雖衣衫襤褸,可烏溜溜的眼珠卻透着精光!這肯定就是老人口中的大外孫了
“你弟呢”老人又問。
“在屋裡看書呢”
“軍軍,姥娘回來了”這時屋內又跑出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他一下撲進老人懷裡,用不安的眼神打量着我和師父,約莫十歲左右
“姥娘,你去哪裡了呀,這纔回來,我還以爲你不要我和哥哥了呢”
“傻孩子,你和哥哥是姥孃的命根,姥娘不要誰也不能不要俺的兩個大外孫”老人說着又是一陣抹淚。
“來,小朋友,吃鈣奶餅乾”我從塑料袋裡掏出包餅乾遞上去,這個叫軍軍的男孩顯得有些害怕不敢接,而是看了老人家一眼。
“大師,小師父,你們能把老身開車送回山裡俺已經夠感激的了,你們怎麼還買東西呢”
“大娘,你不用管,興澤一點心意”
“拿着吧”我把餅乾塞進軍軍的手裡,老人把我和師父讓進屋,屋內的光線很暗,牆北處竟還有光線射進來,而它帶來的並不是光亮而是漏風漏雨,屋外雖然炎熱但屋內卻很清涼,定是門外的大樹起了作用,我和師父同時打量着整個屋子,根本找不出一件像樣的傢俱,西牆下放着屋內的唯一一張破木牀,這定是這祖孫三人的棲身之處,被褥雖然破舊看起來非常乾淨,疊得也非常整齊,可以看出老太太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是個愛乾淨之人。
我拿出兩包方便麪遞到小鳳的手裡讓他也吃些,解解饞,他卻捨不得吃,說留給弟弟吃,自己長大了,我說,多着呢,都是給你倆賣得,他才勉強撕開包方便麪吃起來。
如果不是貧窮和不幸遭遇的突兀,看着這祖孫三人也倒是其樂融融,哎……
“小夥子,今年多大了?”師父看着板着門框啃方便麪的小鳳問道。
“我十八了”
“哦,比二蛋大一歲”我摸摸頭沒有說話。
“你怎麼沒跟着村裡的鄰居族人出去打工呢”
“我想啊,可他們都不願意帶我,說我們家人都是災星,帶上我晦氣,一定賺不到錢”小鳳說完難掩悲傷深深的埋下頭,老人家又是一陣嘆息,兩行淚。
“那你想出去打工嗎?”
“想,晚上做夢都想,想過好日子就必須走出這大山去”
“好,小夥子,有志氣,等你母親回來後,我給她說一聲,我就給你找個好地方打工掙錢,然後討個媳婦好不好
“好,嗯,好”小鳳聽了師父的話居然紅着臉笑呵呵的傻笑起來,我一看和我二蛋一個德行,一提媳婦笑得合不上嘴。
“大師,你這話當真?”
“大娘,當真,興澤豈能開孩子玩笑,我有個遠方表親在我們那縣城裡開了間小飯店,經常招夥計,只要孩子母親願意,我就能把孩子送去給安置妥當了”
“如果,這是真的,大師也算是救了孩子一命了,不然又得和他那倆傻舅那樣,活到老也沒個人”
“小鳳,快過來給大師磕頭,先謝謝大師”
小鳳聞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着師父就是三個響頭,我剛忙把他扶起來,師父說:
“大娘,你這是折煞興澤啊,我舉手之勞的事何必讓孩子行大禮呢”
“這是應該,俺從小就教育孩子,有情得還,有恩得謝,不是錯的”
“小鳳啊,你既然磕頭了,我就先給你透漏點消息,我那表親的飯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好多女服務員俊着呢,年齡都和你差不多大,有得比你小哩,只要你正氣大方,還怕人家閨女看不上你”
師父這一說不要緊,羞得這單純的山裡娃一溜煙跑出院外,逗得我們哈哈大笑,看老人的心情也好了些!
“這孩子心地倒是不壞隨我閨女,就是內向了些”
“挺好個孩子,只要不窩在這鄉村肯定能出息”
我和師父再看這小的,一邊吃餅乾一邊拿着一本殘破不堪發黃的類似於現在的連環畫的書在看。
“姥娘,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哥哥剛教我的”
“好啊,姥娘願意聽呢”
沒想到這軍軍講起來雖然稚氣也倒是有模有樣,我和師父沒有打擾他講故事,直到他講完。
“小朋友,想去上學嗎”
“想”
“伯伯給你想辦法好吧”
“大娘,一定要讓孩子讀書,千萬不能耽擱了孩子,我們山裡的孩子不讀書更是沒有出路啊!”
“道理,我懂,可是家裡窮啊,實在拿不出多少錢來,通常上不個一年半載的,因交不起學費,就被老師給攆回家來了,所以一直耽擱到這,只上過一年多的育紅班”
“大娘,不用着急,軍軍上學的費用我出,一定要讓他受到教育”
“大師,這可不行,你這是給自己找累贅嗎?傳出去人家會罵老身不要臉的,把困難責任推給別人,這不行可不行,使不得”
“大娘,你老言重了,咱行爲端正正氣,誰會罵咱了,再說你老人家一生善行,應當有善報的”
“大師,你這是可憐同情我老身啊,俺知道,這大的你給找個工作行,小的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你操心,俺老了不中用了,他娘還年輕哩,讓俺閨女自己養”。
“他要是長到了真不出息,你再幫他找個地方幹活這還不成嗎”
師父明白老人的傲骨,也不再與之爭執,這老太太氣傲別再氣着她老人家。
“大娘,你說你那倆兒子,一個失蹤了,另一個住在哪裡呢?”
“二的,離家出走了,俺老身也沒精力找了,由他自生自滅吧,大的,在那後山上搭了間茅草屋,養了幾隻羊,瘋瘋癲癲的很少下山來,隔三差五的俺就上去給他送些吃得,看看是死是活,別病死了也沒人知道哩,讓人家鄉親鄰人的笑話,俺這當孃的只能做這麼些了,俺活着他還能吃上口孃親做的飯,俺要是走了,誰管啊!”
師父覺得是自己把話題起沉重了,趕忙岔開話題。
“大娘,咱上你院裡的梨樹下乘會涼吧,你看你這院裡什麼都有,核桃,杏樹,李子樹,葡萄的,我們那都沒有裡”
“哎,都種了許多年了,杏敗了,葡萄也提前給吃完了,再過些日子這核桃和梨子就該熟透了”
梨樹下,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說:“娃兒,你要不嫌硬不嫌酸的啃不動,你先摘一個嚐嚐”
“奶奶,還未熟透呢,咱別摘了,別糟踐了”
“嗯,不壞,你摘一個啃啃,他這哥倆趁俺看不見的時候淨偷着吃得,每年熟不透就被他哥倆給偷吃乾淨了”
我執拗不過老人,我就摘下一個一連啃了好幾口,雖然皮厚,澀,酸,還很硬,我還是吃下了整個梨子,我不想辜負了老人的熱情,她看着我吃完滿意的笑了,不停的誇讚。
“這娃兒不孬,好”
我們原本素不相識的老中青幼團坐在梨樹下,其樂融融。
“大娘,你們這青山綠樹好山好水的,真好,你老人家還能活它二十年有餘啊”
“嗯?不,老了,活不動了,有一天活一天吧”
“哎,你們看”老人指指院東處。
“那壩下有條溪水,從山下流下來的,俺做飯去那裡淘米,沒事了去那裡洗洗衣服,這水真是養人,不然老身也活不到這把年紀”
“是,是,大娘,這山水養着山裡人,滋潤人心啊”
“哎,對了,大師,俺那東牆角有些棗木呢,如果以後能帶工具來就幫老身打副棺材吧,人家說用這棗木啊,能讓子孫後代早些富裕”
師父看都沒看那些木料,沒加思索的說:
“大娘,我興澤立下保證,你老百年之後,興澤打送你一副上好的良棺,也是上好棗木的,興澤親自爲你選地置墳”
“大師,你又要送我東西不要報酬啊,你把俺老身當做那討債鬼了呀,當初就不該請你到這來……”
師父這是忘記老人的脾氣性格了,清高骨傲,貧窮不沾人便宜,倔,師父,連忙改口:
“要,大娘,我沒說不要報酬啊,要,只是興澤不愛慕錢財,可我相中你家的這幾隻公雞了,我走時就帶回去殺了吃肉,當然那幾只下蛋的母雞我是不會動的,這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