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爺拄着柺杖,又顫巍巍地走了。
黃爺一走遠,阿牛就對我們說在戲臺上的肯定不是黃爺他哥。
阿牛說黃爺他哥用當年從黃媽那得到的那筆錢另外籌辦了一個戲班。後來又用那個戲班賺到的錢出國了。他後來算是國外華人圈戲劇界裡數一數二的人物。
阿牛說他的一個表叔十年代的時候正好在那個國家留學,也正好碰到黃爺他哥到他們學校演講。
黃爺他哥在演講中說起這件往事的時候不但沒有半點愧疚的意思,而且一臉得意,一臉嘲諷。他說他這個被黃家拋棄的“野種”現在從事着他們口中的“下三濫”“下九流”的職業在國外發光發熱,而黃家竭盡所能幫助的“正統傳人”現在卻只能困在村子裡靠拿低保過日子。
黃爺繼承的家財、土地經過幾次運動之後早就沒了。而他本人又沒什麼專長,結果越混越不行,到老的時候纔會這樣窮困潦倒。
阿牛說其實村裡人都知道這件事,但是他們也都知道黃爺非常珍視這段虛假的兄弟情。他們不想硬生生地打破黃爺自欺欺人的想法,所以大家都沒把這件事告訴黃爺。
色老頭點點頭,說怪不得,他能感覺到戲臺上的癡魂是女性,而且過世的時候應該還很年輕。
過了一兩天,阿牛的人終於帶回一個挺靠譜的消息。
他們在村裡打聽到的英年早逝的會唱戲的女性只有一個,就是村裡一位人稱竹老闆的老先生的女弟子。
竹老闆不是做生意的。
舊時代的梨園界“老闆”分爲“後臺老闆”跟“前臺老闆”。
“後臺老闆”指的是戲園子老闆,“前臺老闆”即戲班子老闆。戲班的“角”往往同時也是班主,即前臺老闆。
那種常年性的戲班,衣箱道具多爲班主私有,其他演職員屬於“傍角兒”。戲班班主負責跟戲園子老闆分賬,一般按二八或三七成分賬,最高的是一九成,最低的是四六成。戲班班主拿到分賬分成後,留下大部分份額其餘再分給其他演職員。所以舊時代把“角”稱爲“老闆”,後來即便“角”不是班主,也約定俗成尊稱爲“老闆”。
竹老闆是北京人,以前就是一個戲班子的角。他在文革的時候被鬥得很慘,後來雖然平反了,但是他內心陰影不去,於是再也不開口唱戲了。
竹老闆當年當角的時候到過阿牛他們這個村子演出,而且就是在阿牛家的老戲臺上。
文革結束之後,竹老闆決定離開北京,找一個安靜點的地方生活。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村子。
他搬到這個村子生活沒多久就遇到一個天分資質很不錯的小姑娘。竹老闆很惜才,考慮很久之後,終於決定收她爲徒。竹老闆對這個女弟子視如己出,不僅悉心教導,還積極爲她尋找演出的門路。
二十多年前,北京某家電視臺辦了一個以弘揚國粹爲主題的京劇比賽。竹老闆覺得那是個不錯的機會,很好的平臺,就鼓勵女弟子去參加。沒想到她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電視臺安排參賽者住在附近的一家四星級酒店居住。兩位參賽者一間房。結果跟竹老闆弟子同房的那個女生被人尋仇,竹老闆的弟子慘被牽連,比賽才進行到一半就死了。
竹老闆因爲這件事心都碎了,總覺得他要爲自己學生的死負上一些責任。
此後竹老闆不但自己不唱戲,連徒弟都不收了。整天渾渾噩噩的,靠菸酒度日。
色老頭說那咱們就去見見這位竹老闆吧。
竹老闆清瘦高大,氣質很好,看起來很像封神榜裡演神仙的那些人。只可惜他雙眼無光,沒什麼生氣。
色老頭把我們的猜測簡要地跟竹老闆說了一下。竹老闆聽完之後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但是一瞬間後這光亮就黯淡下去了。竹老闆這只不過是我們的猜測,戲臺上的是不是他學生誰也不知道。
色老頭說要知道臺上的是不是竹老闆學生需要他幫我們到老戲臺上試一次搭橋。
搭橋是一種聯通凡人和陰靈的手段。需要在老戲臺上,用一根那女弟子生前用過的筷子和一根竹老闆用過的筷子搭一個三角橋。如果老戲臺上的真是竹老闆的女弟子,而且竹老闆就是它一直流連不去的原因,那麼這一人一鬼之間便能通話。
竹老闆激動得有些發抖。女弟子生前經常到竹老闆家吃飯,她用過的筷子竹老闆一直留着。
等到晚上夜幕剛黑的時候,色老頭就在老戲臺臺上爲他們搭橋。三角橋一下就立起來了。
接下來我們就看到竹老闆顫抖着朝空白的地方伸出了手,像在緊緊擁抱着誰。
他們聊了很久之後,竹老闆才轉過頭跟我們說他的女弟子死後一直在老戲臺上徘徊,懵懵懂懂也不記得自己想做什麼。直到三角橋搭通了,直到它看見竹老闆纔想起來它最早對唱戲感興趣是因爲小時候在老戲臺上看到竹老闆的戲班表演。
沒想到自己長大之後竟然有幸投於竹老闆門下。
女弟子原本打算贏了比賽之後風風光光地重回老戲臺爲恩師完完整整地表演一次,誰料天不遂人願。它既沒機會贏比賽,也沒有機會回來。
這一夜,月朗星稀。
微風不識趣地撩撥着人們傷感的神經。
色老頭和我一直站在戲臺邊上,看着竹老闆獨自一人坐在戲臺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
有一剎那,我們彷彿也看到女弟子的靈魂在戲臺上擺身段、甩水袖……
回來的路上,色老頭感嘆說你看我收徒弟,人家也收徒弟,人家的徒弟多感人啊,死了都記掛着師父,哪像你這沒良心的。
我笑嘻嘻地說色老頭你放心,你死了之後我也會惦記你的。
不用說,色老頭的巴掌又毫不留情地落在的我的頭上……
說起Motel,很多人都會想當然地認爲那是男女開房專用的。但其實不然。現在有很多年輕人都喜歡到一些主題式的,極具特點的Motel辦派對。
接下來的故事,就發生在一個科幻英雄主題Motel。
這家Motel的每一個房間都是以一個不同的科幻英雄故事爲裝飾主題的。譬如說閃電俠、蝙蝠俠、蜘蛛俠、綠巨人、美國隊長等等。
那天我們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說他和他朋友遇鬼了,隨後報了這家Motel的地址。我們到了之後看見門口站着一個穿成清朝官員模樣,戴着厚厚黑框眼鏡的年輕人。
我囧了一下,說你不會就是打電話找我們的人吧?
對方扶了扶眼鏡,說是是是。
我們跟着他走到一間房門口,門一開,我徹底傻眼了。
那間房天花板上有一張巨大的蜘蛛網,旁邊懸掛着正在彈絲的蜘蛛俠。而屋裡的人穿成什麼的都有。有哈利波特、楊過、路飛……角落裡還有四個人打扮成銀魂裡的三人一狗,場中央一個小受扮成貓女正在搔首弄姿。
我當時只想說這還真是青年歡樂多啊。
後來一聊我們才知道這幫人其實是互不認識的。穿成清朝官員這人在某個社區網站發了一個貼,邀同城的年輕人到這裡搞cos派對。但是他沒定cos主題,於是乎就有了這樣一個羣魔亂舞的局面。
發帖人說他們好像遇到色鬼了。
我一聽本能地朝色老頭看了一眼。
發帖人說這裡的幾個女生進洗手間的時候都覺得身上有被人撫摸的感覺,但是洗手間裡當時並沒有其他人。
那個打扮成貓女的小受抱胸說人家剛纔進去的時候也被襲胸了,但是人家不好意思說……
色老頭笑笑說這才叫做鬼也風流啊。我嘿嘿一笑,說要不是你還活着,我肯定會以爲那個鬼是你。
色老頭進洗手間轉了一圈,說怪了,什麼東西都沒有啊。
我們正一肚子狐疑,突然聽見隔壁房間傳出一聲尖叫。
我們出門一看,見隔壁房裡衝出一個一臉慌張的女生。她不停地叫着有鬼有鬼,剛纔房裡有什麼東西在摸她的臉。
色老頭和我馬上衝進房去,那色鬼又跑了。
色老頭笑着說這色鬼跟游擊隊似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要抓它麻煩得很。
我說那怎麼辦?色老頭說能怎麼辦?就由它去吧,反正它就只是過過乾癮,也做不出什麼事兒來。
正要走,突然從樓下上來五個男人,他們二話不說氣勢洶洶地就衝着色鬼跑竄的方向追去。
色老頭自言自語地說怎麼會一下來了五個道士?就爲了抓這麼一個色鬼?
我說那五個人是道士?可是他們都沒穿道袍,也沒挽髮髻啊。
色老頭說道士有出家和不出家的區別,不出家的又稱居士。金元以前,都是不出家的道士,沒有必須出家的道士。金代全真教等教派創立後,才制定了出家制度。
道士分全真和正一兩大派。
全真派道士爲出家道士,不結婚,素食,住在道觀裡。男爲道士,女爲道姑,皆蓄長髮,攏發於頭頂挽成髻,可戴冠,男道士蓄鬍須。
正一派道士可以結婚,吃葷。大部分爲不出家的道士,也稱火居道士,少部分爲出家道士。不出家的正一道士,一部分在宮觀裡活動,也有一部分沒有宮觀,爲散居道士。沒有宮觀的散居道士,一般情況是平時穿俗裝,住在家中。正一道士多爲男性,不蓄長髮和鬍鬚,髮式同俗人相同。他們不穿道裝時,看不出是道士。
色老頭說這五個人就是正一道士中的散居道士。
色老頭正跟我講解的這檔子功夫,那五個道士又氣勢洶洶地原路折返了。帶頭那人經過我們的身邊的時候,凌厲地打量了色老頭一眼。
他們進了電梯之後,色老頭纔對我說他們已經把色鬼抓住了。
我不可思議地說不可能吧?那麼快?這幫人未免也太厲害了吧?
色老頭點點頭,然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陣,才說這裡沒我們什麼事了,走吧。
在路上,我問色老頭知不知道這幾個道士是什麼來路?那個色鬼有什麼特別值得他們這麼大動干戈?色老頭一味搖頭。
到家沒多久,有一個熟人突然登門造訪。
色老頭見到對方甚是詫異,說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認識你二十多年可從來沒見你離開過海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