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噗嗤一聲笑了:“瞧你,我只不過是句玩笑,就知道你們不會扔下一家人不管的。”
“世子妃如此對待我夫妻二人,倒讓我們更是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報答不報答的。你也知道,我近來身子愈發的沉重了,家裡的事你多受累擔着點兒。父王畢竟年紀大了,又遇上這種事情,還是多照看着些。大事小事的,就都仰仗你和大哥了。”
“世子妃言重了。我從小也是看多了家宅中的明爭暗鬥,還沒見過哪個婦人有世子妃這樣的襟懷。我也不說什麼了,說多了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今後有什麼事情世子妃儘管吩咐,我夫妻二人定當盡心竭力。”劉氏眼含着淚。
她也是出身自權貴之家,卻因從小失去母親而備受欺凌。嫁進北寧王府後,雖說比以前在閨中好了一些,但有陸氏壓着,也總是要小心翼翼的。如今聽了莫璃的這番話,倒覺得貼心貼意。不由得心裡對她又敬重了幾分。
莫璃笑了笑:“以後別再說這些個話,聽着倒顯得生分了。時候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快快回去歇息吧。”
“是,世子妃,你也早些歇着。”劉氏起身福了福,告辭離開。
何嬤嬤端了降暑茶來,莫璃乏累得很,只喝了兩口便倒身睡去。
……
西北定安城中,晉王妃肖氏給睡熟了的女兒掖好被角,自己挨着她躺下。六月底的西北已不似京城那般炎熱,尤其是晚上,若是不蓋好被子,宓兒又要着涼了。
夜已深,肖氏卻絲毫沒有睡意,她一直留在定安城內,對於外面的戰事知道得並不多,只聽說朝廷大軍一再逼進,西隴已經快保不住了。
從傍晚開始就起風,到了夜裡愈發的大了些,呼嘯的風聲夾雜着沙粒敲打在門窗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外面的房門咣噹一聲被撞開,肖氏嚇了一跳,只聽外間守夜的丫鬟驚呼一聲,緊接着是一個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是本王。”
肖氏連忙起身,就見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進了臥房。
屋裡只點了一盞小油燈,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男人的臉,但那熟悉的氣息不是鍾翰池,又會是誰?
隨即跟進來的丫鬟將油燈挑亮,又點燃了燭臺上的蠟燭,肖氏這纔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只見他身上的長袍披風到處沾滿了灰塵和血污,頭髮蓬亂,雙目染滿了血絲,青黑一片的胡茬已經遮住了原本光潔的下巴,臉頰上還有一道血跡。
相識這麼多年,肖氏還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樣子,不由得驚呼出聲:“王爺!你怎麼了?可是受傷了?”
“無礙。”鍾翰池揮了揮手,坐到桌邊,“都是別人的血。”
“快去備熱水,再讓廚房準備些吃的來。快,快去!”肖氏邊吩咐丫鬟,邊走上前將他身上的披風除了。
半蹲在他身前,手顫微微地摸上他的臉頰,他瘦了,兩腮塌陷下去,顯得顴骨更高了。胡茬硬硬的有些扎手,更是紮在她的心上,讓她覺得一抽一抽的疼,眼淚也不自禁地流了下來。
原本以爲自己早就不在意他了,可此時她更加清楚,這個男人就是她的毒,是她這輩子都邁不過去的砍。
手被一隻粗糲的大掌握住,沙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哭什麼!本王還沒死!”
“王爺……”眼淚更回洶涌而出。
鍾翰池一個用力把肖氏拽起來放在腿上,雙手環着她的腰,將下顎貼進她的頸窩裡:“西隴丟了……”
聲音平靜得如在說晚飯吃了什麼一樣,但肖氏卻能感覺到他的心已是滿目瘡痍,在滴血。
擡手攬住他的脖頸,撫摸着男人亂糟糟的頭髮:“不是還有西北三城嘛,別急,咱們慢慢來。”
肖氏不懂什麼天下局勢、敵我紛爭,她只想要安慰此刻跟自己擁抱在一起的男人。這種純屬發自內心的擁抱是他們之前從未有過的,溫暖而讓人心動,讓她不由自主地貪戀,甚至希望時間能永遠靜止在這一刻。
“王妃,熱水備好了。”丫鬟的話打破了屋內的平靜。
“送進來吧。”肖氏從鍾翰池的身上下來,讓人將熱水擡進了後面的淨室,又吩咐人去叫奶孃過來。
鍾翰池起身到榻邊,蹲下來看着榻上熟睡的小人兒,欲伸手去摸摸她的臉兒,意識到自己一身有髒污,又將手縮了回來。
“王爺先沐浴吧,等明兒個宓兒醒了再抱她。”肖氏讓奶孃將孩子抱走,小傢伙由始至終都沒有醒來,嘟着嘴睡得香甜。
揮退了所有的下人,鍾翰池任由肖氏拉着他進了淨房,親自爲他寬衣,服侍他沐浴。
浸泡在溫熱的水裡,他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又有了點活氣兒。
朝廷大軍破了平澤關之後,西隴岌岌可危,他不得不下令徵兵。奈何西隴地廣人稀,可徵之數並不能滿足戰事的需要。被強行徵用的兵丁更是不堪爲用,反而因此破壞了之前好不容易在百姓中樹立起來的威望。
下面的人急功近利,爲了迅速擴充人馬不惜將十幾歲的少年甚至是更小的孩子都納入兵營,致使百姓怨聲載道。而慕容楚早就派人潛入了西隴,趁此機會更是大肆散佈晉王大軍不仁不義的言論。
失去民心晉王軍隊開始寸步難行,在朝廷大軍的步步緊逼之下節節敗退。退至西隴的一個邊陲小城時,不想守城的將領臨陣倒戈,若不是身邊侍衛拼死相護,他恐怕早已不知葬身何處。
一路逃回定安城,他身邊的人已所剩不多。好在,西北三城中還留有幾萬人馬,只是不知靠這幾萬人,他是否還能東山再起。
肖氏將他的頭髮散開,細緻輕柔地搓洗着,剛纔替他寬衣的時候已經檢查過,他的身上除了幾處淤青並無其他傷痕,這才放下心來。
男人似乎是太累了,靠在桶沿上,任由着她爲他清洗。洗乾淨的頭髮鋪散在水面上,浸了水的軟布在身上擦洗,時不時會有柔軟的手兒觸上肌膚。
鍾翰池突然睜開半閉着的眼睛,入目是一張早已熟悉卻又陌生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