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上午,陽光明媚。
一望無際的綠草地上,風兒吹動着青青的草地,像是海浪一般緩緩地翻滾。早晨的陽光照在這片土地上,溫暖得讓人心裡甜甜的。
“哈哈哈哈……”忽然一陣小女孩銀鈴般的笑聲從草叢裡傳出來,接着便是她上氣不接下去,嬌聲嬌氣的聲音道,“討厭!到哪裡都能被你找到!不要舔了!”
回答她的是“汪汪”兩聲狗叫。
小女孩原本躺在草地上,此時只好爬起來,將一旁的框背了起來,癟了癟嘴道:“我只是歇一下,又沒有偷懶。”
她的臉上紅撲撲的,顯然是被陽光曬了的結果。看模樣大概還不到十歲,穿着一件老百姓常見的水紅色交領長衫,下身是一條同色系的長褲,腳上踏着一上灰色的布鞋。
“亮亮別跟着我了,草藥的模樣我認得。”小女孩隨手扯了一把草藥,用那紅潤的嘴脣咬住,接着腳步輕快地跑了起來。
“汪汪!汪!”身後一身白如雪團的小狗兒也跟着跑了起來。無論小女孩跑到哪裡,它都緊隨其後。
最後,小女孩放棄了,冷哼了一聲,粗粗地喘着氣。
忽然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小女孩頓住腳步,向那遠方看過去。
兩匹馬,一黑一白,迅速地向她奔過來了。這小女孩沒見過什麼生人,稍微有些怯意,微微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着。那隻見亮亮的小狗也跟着躲在了她的腳邊,等那兩匹馬在他們面前停下來,它就“汪汪”叫了兩聲。
“小姑娘,問一下,這附近有人家嗎?”坐在黑馬上的男子歪了歪頭,輕聲問道。他穿着一身淡藍色的圓領箭袖長衫,秀髮只隨意豎了一半,額前散落了幾根碎髮,斜飛入鬢的劍眉下,是一雙帶着笑意的桃花眼。
小女孩往後縮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
“念兒,有人家了。”青年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向一旁身着白衣的另一位公子道。
小女孩不由得又像白衣公子望過去,接着目光便定格在了他臉上,半日也未曾收回來。大致是她一直在這荒蕪人煙的地方生活沒見過世面,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美男”。
“你叫什麼名字?你們家住這裡嗎?”美男子開口問道。
小姑娘點點頭,低頭看向自己的腳,輕聲道:“嗯,我爹爹在家裡。我叫蘇無怨”
這美男子正是外出遊玩女扮男妝的秦知念,聽到她的名字稍稍挑了挑眉,道:“承戈,她的名字好特別。無怨……”
寵承戈聽了應道:“那把咱們兒子寵靖恆的名字改成‘無悔’怎麼樣?寵無悔?”
“難聽!”秦知念一臉鄙視,又向蘇無怨道,“這位叔叔在這裡迷路了,你能能帶我們上你家去?”
蘇無怨看着如此賞心悅目的兩個人,忙點了點頭。
秦知念便向蘇無怨伸出手,道:“你過來,坐我的馬。”
沒想到蘇無怨往後一退,指着寵承戈道:“我要跟這個大哥哥坐。”
寵承戈聞言大笑,伸手將蘇無怨拉起來,從在自己身前,笑道:“有眼光啊……大哥哥和你一起回家,哈哈……”
秦知念扶了扶額,輕聲嘀咕道:“兒子都八歲了,好意思讓人家叫你哥哥?那靖恆豈不是要叫她姨了?”
寵承戈明明聽見了,卻裝作沒有聽見。順着蘇無怨的指的方向策馬而去。秦知念看了一眼跑在馬兒後面的那隻小狗,不由得挑了挑眉。多年以前,她似乎見過一隻和它長得特別像的。
“架——”一夾馬肚子,秦知唸的馬兒緊隨其後。
蘇無怨的家並不遠,一眨眼功夫就已經到了。這是一間非常普通的農院,院外不遠處有幾隻牛羊,應該就是這家人養的。蘇無怨下馬,推開了院門,寵承戈與秦知念尾隨進來。
院子裡很平常,但收拾得十分乾淨。
“爹爹……”蘇無怨往屋裡叫了一聲兒。
裡面一個溫柔的聲音應道:“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草藥都採完了……來客人了?”
房門被緩緩打開,走出來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青年男子。
秦知念目瞪口呆,就連寵承戈也微微地張大了嘴。
“爹爹……來了兩個好看的大哥哥。”蘇無怨看到自家爹爹有些雀躍,同時也有些自豪地欣賞着秦知念與寵承戈的表情。因爲她爹爹也非常好看,每次有人來借宿,第一眼瞧見模樣,都會吃驚半天。
秦知念半晌說不出話來,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溢滿了眼眶。輕聲喚道:“蘇……可諾……”
雖然換了裝束,連發式也不再是漢人的模樣,但他的臉,他的神情……秦知念怎麼都不會忘記。
對面的青年先是一愣,接着向前走了兩步,輕聲問道:“我們認識?”
寵承戈挑起劍眉,雙眼微微瞪大地看着蘇可諾。
“你……不認識我們嗎?”秦知念向前一步,仔細地看着蘇可諾的臉。這明明就是自己少年時期所認識的蘇可諾,怎麼……
蘇可諾眨了眨眼,搖搖頭道:“不,我不認識你們。”
寵承戈向前一步,小聲道:“念兒,你說……會不會是蘇可諾的哥哥?”
蘇可諾曾經有一個哥哥,十歲那年狩獵從懸崖上摔下來了,從此以後被新的蘇可諾替代。但卻無人知道他的生死。
秦知念微微地眯了眯眼,忽然一把拉起了蘇可諾的褲腿。那膝蓋上面,赫然有一個暗色的傷疤。
這就是她所認識的蘇可諾。
“公子……”蘇可諾忙把腿縮回,皺起了眉頭。
秦知念擡起眼,淚水就忍不住落了下來,“你是蘇可諾……你……”
“公子認識我?”蘇可諾上下打量了一眼秦知念,似乎在搜腸刮肚地想哪裡見過秦右念,可最後卻是腦海一片空白,“對不起,我實在記不起來了?咱們什麼時候見過?”
“我們……”
“念兒!”秦知念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被寵承戈拉住了手,接着被拉到了一邊,寵承戈輕聲道,“他不記得就不記得了罷了,難道你希望他都想起來?”
秦知念不解地看着寵承戈。
寵承戈的聲音更小了,“念兒,我認爲,對他來說……那些事忘記了,是最好不過的。你何必非讓他想起來?”
秦知念微微地放大了瞳孔,頓了半日才反應過來——沒錯,對於蘇可諾來講,以前的事統統不記得,那纔是最好的結果。可是……
寵承戈拍了拍秦知唸的手,回過頭來向蘇可諾道:“萍水相逢而已,我們迷了路,可不可以……”
蘇可諾攤了攤手,指了指西邊的客房道:“請自便。”
他在這裡住了這些年,已經不知道接待了多少迷路的遊客或是路人,所以長期備着一間客房。
秦知念在這裡住了一天,第二日早上問明白了方向,便與寵承戈一起離開了。
雖然在這裡呆了一整天,但蘇可諾直到他們離開,都再未曾從屋裡出來過。院子裡的清潔,廚房裡做飯,牽着牛羊吃草,甚至外出採藥,都是這個叫蘇無怨的小女孩在忙活。
秦知念二天離開時,希望蘇無怨去請他爹爹出來,可蘇無怨進門以後走出來,帶回來一句話。“一路順風,走好。”
兩人只好策馬離開。
一路上,秦知唸的心情都像是盪鞦韆一般,忽上忽下。思考了半日,終於忍不住向寵承戈道:“承戈,我覺得……他的模樣不像是忘記了。”
寵承戈聽了只是微微揚了揚嘴角,沒說話。
秦知念分析道:“你看他那隻狗,與多年前的那隻照照多相似?他的女兒叫蘇無怨,這個名字……如果一個人真的全部忘記了,應該連同名字也忘記了。他未曾忘記自己的名字,也未曾忘記自己曾經的愛狗。我覺得……”
“你覺得這重要嗎?”寵承戈嘆了口氣,道,“念兒,既然他說不記得,你當他不記得就好。不管是真還是假,如今能有何意義?我想,無論他記得不記得……他都寧願不再記得。對我們來說,能夠知道他如今還活着,並且活得好好的,就已經是上天給的一份大禮了。”
上天……給的一份大禮。
秦知念頓了頓,好半晌,才輕聲道:“是啊……他還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