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夜。
一天一宿沒有闔眼的李政,終於做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決定,御駕親征,統領一萬援兵前往幽州支援解困。
這是他逼不得已的選擇,也是他和自己僅剩的幾個親信大臣密探一夜之後,方纔痛下決心,做出的決定。
就連李政最爲倚重的蔣丞相也勸說他“幽州的戰事,不可一拖再拖,拖得越久變數越大。而且,敵在暗我在明,聖上再不有所決策的話,可能就要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李政冷冷一笑道:“愛卿的意思,就是要朕去送死!然後把這皇城拱手讓給隨王!”
“聖上息怒,臣萬萬不敢,臣的意思是,只要聖上能秉着雷霆之勢,帶着那一萬精兵解決幽州之困,那麼,就算隨王敢有謀反之心,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要幽州勝利,聖上天威盡顯,臣心民心皆折服於此,聖上便可輕而易舉解除當前的困境。”
李政當年也是奪位奪來的,只因他是太子,早晚都是要即位的儲君,而且,先帝昏庸無能,朝中衆臣都希望太子能一改頹勢,出陳推新,做出一番大作爲來。
不過,李政即位之後,一意孤行地事情實在太多了,開始一點一點地流失掉了人心。
聽完丞相的話,李政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地冷下來。
看來這一劫,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了。
李政於次日清晨親下諭旨,宣告天下,不日之後,將御駕親征幽州,剿滅北方蠻族。
天子掛帥,出師必捷。
未免不測,李政提前擬好了讓太子即位的詔書,另封阮琳珞爲皇太后,佐以扶政。
太子雖然稚嫩,但終究是太子,一旦朝堂有變,他理應是皇位的繼承者。而阮琳珞貴爲皇后,如有必要,須得拼盡一切,保護好太子。
李政很清楚弟弟李煥的個性,他平時自詡君子,做事講究出師有名。他早有謀反之心,卻故意按兵不動,不過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罷了。
他想要的光明正大地奪取皇位,李政偏偏不能給他這個機會,他早已下令將南遙屬地賜予隨王作爲封地,遣他一月之內,返回封底,且永世不得入京。若一月之內,李煥沒有返回封底,便坐實了謀反之命。
李政知道,這樣的辦法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李煥要反是早晚的事,而他則只能看一步走一步……
李煥的決定,朝中衆人誰也沒有想到,李政會真的同意御駕親征,畢竟,他這一走,並不是送死送命那麼簡單,很有可能將自己的江山也給弄丟了。
一場巨大的風波,似乎迫在眉睫。
人人都在想,人人都在思量,該要如何自處?
阮琳珞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一時怔愣,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除了震驚,還是震驚,但震驚過後,便是深深地惶恐。
聖上怎麼可以離開?御駕親征,說的倒是冠冕堂皇,但其實還不是去送死……
阮琳珞再也顧不得什麼“後宮不可干政”的禮儀規矩了。
她親自來到御書房門前,請求覲見聖上,她不能讓他去送死,更不能讓他離開京城!
可惜,李政卻沒有見她的意思,只讓太監管事出來回話,說政事繁忙,讓她回去。
阮琳珞如何能走,她不顧地上的冰冷,徑直跪了下來,非要見到聖上不可。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惹得太監和宮女們紛紛慌了手腳,連忙上前勸說。
阮琳珞鐵定了心就是不走,跪在冰涼的石磚上,等着李政的召見。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李政並沒有因爲心疼她,而破例讓她御書房。
阮琳珞被宮女們攙回到暖轎上,一路送回了水月宮。
傍晚時分,已經許久沒有踏入後宮的李政,擺駕來到了水月宮。
此時,阮琳珞的心緒早已平靜下來,沒了白天的急躁,多了幾分沉靜。
阮琳珞緩緩起身,衝着李政盈盈一拜,臉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彷彿之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李政原以爲她會對着自己擺臉色呢,卻沒想到,她還是這樣淺笑嫣然。
李政輕嘆一聲道:“白天的時候,你又何苦呢?你雖是皇后,但終究是後宮中人,御書房是萬萬進不得的。”
阮琳珞淡淡笑道:“聖上說的是,是臣妾思慮不周,一時任性,纔會故意跪在那裡將近半個多時辰,讓聖上爲難。”
她說這話時,雖是笑着,但語氣裡卻透着一股淡淡的涼薄。
李政的眉心微微蹙起,道:“朕即將御駕親征,去往幽州,朝裡朝外有太多的事情要打點,要準備。”
阮琳珞臉色一變,一雙眼睛平視着李政,接話道:“聖上果然下定決心了。只是,那幽州城偏遠荒蠻,地勢險要,又有大軍壓陣,聖上就一點都不擔心龍體有所閃失嗎?”
閃失?李政聞言輕輕一笑,只道:“皇后,你素來冰雪聰明,如今怎麼也要在朕的面前明知故問呢?”
阮琳珞也是笑道:“聖上高瞻遠矚,心懷天下,臣妾實在猜不透,也不敢去猜……如今,聖意已決,臣妾再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只求聖上開恩,在顧忌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時候,也能顧忌一下尚在襁褓中的太子殿下……太子如此幼小,經不起太大地風浪,還望聖上能爲太子斟酌再三,謹慎行事。”
李政時而喜怒無常的個性,讓阮琳珞每次和他說話的時候,都不得不陪着幾分小心。
不過,眼下已經不是陪着小心就能平安了事的時候。
李政早知道她會提起此事,便道:“爲了太子,朕已經早早地立下了詔書。這樣一來,即可保住朕的江山,當然這也是太子未來的江山。”
阮琳珞忽地冷笑一聲:“聖上這話說得,實在難讓臣妾心安啊。”
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事,光憑着一張詔書別說是保住太子的江山了,就像是想要保住太子的命都難!
李政聽了這話,不禁蹙起眉頭道:“皇后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如今已經累得焦頭爛額了,再也受不了任何人的冷言冷語了。
阮琳珞伸出手,一把拽住李政的寬大冰涼的袖口,神情認真道:“聖上若是離京,臣妾和太子該如何自處?如何保命?”
李政因爲心中有愧,原想要耐着性子和她惜別的,但這會見她如此咄咄逼人的樣子,不免惱了起來,一把甩開她的手道:“皇后,看來你好像已經認定了朕此番御駕親征會輸了,是不是?”
阮琳珞見他惱了,倒也不怕。事情擺在眼前,輸贏全看天意,試問誰能心裡有數?
李政眼風冷冷地掃過她的臉,那原本英俊的臉上,此刻因糾結的怒意而變的有些猙獰,眼中滿是疲憊的紅血絲,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給我聽好了,朕不會輸,絕對不會輸!朕是天子,是天子!”
阮琳珞原本還有好多話想說,但看見李政這副神情之後,她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因爲她看出來了,他自己心裡也是底氣不足的,所以纔會這樣放手一搏,失去理智。
面對一個沒有理智的人,她還能說什麼呢?
阮琳珞知道,她已經無法指望着李政了,因爲他已經沒有自信了,如今剩下的,不過是那一點點虛張聲勢地自負而已。
阮琳珞的心頭一截一截地涼了下來,終於明白什麼叫做黯然心碎了。
轉身之間,酸澀的淚水已經緩緩落下。
李政站在她的身後,自然看不見她眼中的淚,可他能看得出來她的失望和無助。
李政何嘗不知道,京城的兇險,又何嘗不知道阮琳珞的擔心。
可是,事已至此,開弓沒有回頭箭。
如果可以讓他選的話,他定然不會這麼做,可關鍵是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李政深吸一口氣,伸出手臂從後面環住阮琳珞的肩膀,不禁心生感慨,什麼怒氣都沒有了。
她的肩膀那麼瘦,那麼軟,如何能承擔起往後的風風雨雨。
“朕明日即將啓程離京了,皇后,你可要好生保重!”
這“保重”二字,聽起來甚是沉重,彷彿這一別就不知道歸期似的。
“非要這麼急嗎?聖上就不能再多留幾日,讓臣妾也好有個準備的時間……”
她不知道自己要準備什麼,但總要準備一下才行。
從此以後,皇城再無聖上的庇佑,只剩下那區區不到一萬餘人的禁衛軍,還有一幫只會紙上談兵挑毛病的臣子們。
陰謀,陽謀,算計,詭計……一想起,自己日後就要和這些宛如夢魘般存在的事情打交道,阮琳珞就覺得自己全身不寒而慄……
李政把下巴輕輕頂在她的頭上,沉聲道:“如今的情勢,容不得朕再有猶豫,朕是非走不可,皇后你要明白!”
阮琳珞嘆息一聲,她明白,她怎麼會不明白呢。
她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此番路途遙遠,聖上定要珍重小心,早去早回,臣妾和太子殿下一定會好好地等着您……”
話語伴着淚水,潸然而下。
李政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兩下,卻沒有回話。
此行兇多吉少,連他自己都說不準,何時才能歸來,一切還得看天意,盡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