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氏的一番話,說得朱峰心中有苦難言,也惹得朱老爺子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老太太也覺得有幾分氣悶,本來二房有了好事,就等於是全家有了好事。不過,眼下這種時候,因着沈月塵,因着長房,就算是再好的事情,也不能使人痛痛快快地開懷一場。
本來,老太太還想親自出馬將沈月塵身子不好這件事,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讓她們平安無事地相互和解,一切都恢復如常。只可惜,這會,她怕是想息事寧人也不成了,柴氏咄咄逼人的樣子,看來是想要抓住沈月塵這件事,緊緊不放了。
柴氏一旦有孕,暫且不管是男是女,對長房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衝擊。而且,偏偏沈月塵又在這個時候,身子不好,怎麼能讓二房不動心思。
兩個都是兒子,兩個都是媳婦,手心手背都是肉,總不能成全了這個,委屈了那個。
老太太見大兒媳婦黎氏氣得臉色發白,微微咬脣不語的樣子,當即接話道:“你嫂子也是關心你。你到底也不年輕了,這個時候懷上孩子,要注意的地方,可不是一件兩件……”
柴氏聞言眸光一閃,見老太太又開始袒護起了黎氏,心裡雖不樂意,但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道:“是,媳婦都記下了。”
老太太見她還算識趣,又道:“有身孕的人,最不宜操勞煩心,所以,往後你也不要每日過來立規矩了,踏踏實實地留在屋裡養胎就是。對了,你屋裡的丫鬟都是一些未經人事的小丫頭,沒伺候過生育的人,能把你照看好嗎?”
對於朱家而言,每一個孩子都是得來不易,所以,老太太有心想派兩個自己信得過的人,過去照看柴氏,也好穩妥一點。
不過,柴氏卻對她的這番好意不以爲然,她淡淡一笑,恭恭敬敬道:“謝老太太關心,不管媳婦身邊的還有趙嬤嬤呢,她雖然有些年紀,但手腳還算利落乾淨,照顧起人來也得力,所以,老太太您可以放心。”
老太太有心就好,但是,她可不想她在自己的身邊派人,多個人,就是多雙眼睛,多對耳朵,往後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方便,都不自在。
“這樣最好,你身邊有個穩妥人是最好的。”說完,她又瞧了瞧柴氏的肚子,“我瞧你的氣色不錯,這一胎一定會好的……雖說已經有了錦綸,但若是個兒子就更好了。”
朱錦綸一直坐在旁邊靜靜聽着,專心致志地研究中手中的茶碗,待聽見老太太提起自己的名字,淡淡一笑。
他馬上就是要成親的人了,這個時候再多個弟弟,心裡倒是覺得有幾分怪怪的。說不上是高興,也說不上是不高興,總之,只要父親和母親高興,那他也就覺得無所謂。
母親如今興致勃勃,一心一意地想要壓制長房的氣勢呢。
朱錦綸看着大伯母黎氏極力剋制地模樣,心中微微一笑:大伯母平時就是個心思重的人,如此一來,又不知心裡要着急上火成什麼樣子了?
在這下去,怕是又要生病了。
近來,家中不算太平,大事小事連在一起,沒有一樣是讓人省心的。
想到這裡,朱錦綸輕輕放下茶碗,隨即起身,找了個藉口出門去了。
雖然這會,母親正春風得意,但是朱錦綸也不想過多地表示什麼。
父親和母親有他們想要爭取的東西,而他也有自己的所求,他想要的不是虛架勢,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名號——朱家的少當家,朱家的家主。
很快,柴氏有孕的消息,就傳到了沈月塵和朱錦堂的耳朵裡,兩人同樣也是覺得有些震驚。
畢竟,柴氏的年紀和黎氏相近,已經都快要是當祖母的人了,這會居然還能懷上孩子,在沈月塵看來,倒不算是什麼怪事,但對於朱錦堂而言,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
沈月塵微微沉吟片刻,才道:“這是喜事,咱們該去報喜纔是。”
既然已經知道了,就不能再坐着不動了。何況,他們還是晚輩,不過去一趟的話,終究是有些說不過去的。
朱錦堂見她微微笑着的樣子,皺眉道:“你別忙了,我一個人過去就行了,又不是什麼大事。”說完,他便猛地站起身來,吩咐春茗給他替他更衣。
雖說是一家人,但該守得規矩還是要守的,先要換身衣服,還要準備點禮物。不管心裡高不高興,該做的禮數,還是要做足了的。
沈月塵見他急匆匆地開始準備,忙起身道:“我也要一起去,大爺等等我,妾身梳個頭就行。”
朱錦堂忽地轉身,“你去作甚麼?”
他太清楚自己嬸嬸的個性了,她早不說晚不說,非要等到眼下這個節骨眼兒上才說,自己有孕,分明是故意的。
沈月塵這會正被家裡人諸多嫌棄,倘若讓她過去的話,還不知要受柴氏多少眼色呢。
他不想要沈月塵總是看別人的眼色過日子,就算是家人,就算是長輩,也不可以。
沈月塵見他蹙眉的樣子,緩緩擡起手,用手指慢慢舒展開他的眉頭,柔聲道:“大爺,最近總是經常皺眉,都有皺紋了。妾身沒關係的,咱們之前不是說定了嗎?一切還和以前一樣,我和大爺既然在一起知道了這個消息,就該一起過去纔是,免得讓叔叔嬸嬸覺得我太過嬌慣,一點都不懂事。”
朱錦堂聞言,輕輕嘆了一聲:“你這會過去,無論做什麼都是無用功。”
沈月塵柔柔笑道:“我知道。一切盡力而爲就是了,總比什麼事都不做的好。”
朱錦堂見她又犯了那股子認真勁兒,有些無奈,也有些窩心,點點頭道:“好吧,那你也準備準備,咱們一會兒一起過去。”
沈月塵爽朗地應了一聲,轉身回去裡間梳頭。
吳媽趁空跟了進來,一面接過梳子,一面小聲道:“大少爺方纔說的極是,小姐何苦這個時候過去呢?二房的那位夫人,看着面善,其實也是個不好相與的。”
沈月塵捋了一下胸前的長髮,淡淡道:“媽媽別擔心,我心裡有數。眼下是最難的時候,這些都是我必須經歷的才行。就算她們都不喜歡我,我也要堂堂正正地,挺胸擡頭地在這府裡生活。”
如果這個時候,她要是整日垂頭喪氣地話,那就跟認輸認栽沒什麼區別了。
柴氏懷上了孩子,對於二房來說,可謂是一件喜事,但對於長房而言,其帶來的壓力,自然不言而喻。
沈月塵收拾妥當,清清麗麗地出現在柴氏的面前,眉眼含笑,神情恭敬。
柴氏這會正在吃燕窩,極品的燕窩,再配上新鮮的牛乳,最是滋補了。
柴氏見他們來了,先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跟着又慢慢放下羹匙湯碗,故作慵懶地擡眼問道:“哎喲,你們怎麼來了?”
朱錦堂攜着沈月塵給柴氏行禮,這會,朱峻和朱錦綸都不在,只有柴氏一個人美滋滋地坐在屋裡,吃着燕窩。
“侄子和侄媳婦過來給嬸子請安,祝賀嬸子有喜。”
柴氏聞言滿臉含笑:“都起來吧。真是不好意思,這樣的事情,還勞煩你們倆特意過來一趟。”
柴氏又極快的用眼睛在兩個人的身上掃了一圈,只見兩個人神情如常,面色紅潤,看起來很是自在的模樣,絲毫沒有她所想象的頹敗,柴氏心裡疑惑,但臉上也不帶出來,只是一團和氣地笑着。
她和和氣氣,朱錦堂也願意和和氣氣。
三個人相對而坐,丫鬟端上茶點,隨即又悄聲退下。
柴氏身邊的丫鬟把空碗撤了下來,柴氏隨即笑笑道:“我原本是不愛吃這些補品的,可是現在不吃是不行了。”
沈月塵聞言,微微一笑,“嬸子,現在懷着身孕,正是最需要補養的時候。我和錦堂準備匆匆,一時也想不到有什麼好的賀禮,所以,便挑了幾樣補品過來,還請嬸子笑納。”
她一面說一面起身把錦盒送到了柴氏的面前,柴氏慢悠悠地接過盒子,笑盈盈道:“難爲你們這麼用心,倒是讓我這個當長輩的,覺得慚愧了。”
柴氏接過盒子,卻是看也沒看就放在了桌上,繼而拉住沈月塵的手,故作溫和道:“你好容易纔來一趟,瞧我倒是沒準備什麼。其實,你們剛回來的時候,我便想尋個機會和你好好地說說話呢。”
柴氏才摸到她的手,心中便暗自道:“果然是身子虛,這麼熱的天兒,手上還是溫涼涼的。”
沈月塵望着她的笑臉,客氣道:“勞煩嬸子惦記,都是月塵不好,一時事忙,沒能抽出時間來給您和二叔請安問候。”
柴氏似嘆非嘆道:“傻孩子,這怎麼能怪你呢?這些天,嬸子知道你也不好受,身上乏力不說,還要看長輩們的臉色……唉,說來說去,都是老天爺折磨人。憑你這樣好的孩子,怎麼可能就……算了算了,不說也罷,免得惹你傷心。”
沈月塵聞言,微微垂眸不語。
朱錦堂卻是眉心一動,心想,不說不說,還不是說了這麼多。
他這個嬸子就是這樣,看着隨和,其實心裡最是斤斤計較。
柴氏拉着沈月塵,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反而是把朱錦堂一個人晾在一邊。
難得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讓朱錦堂覺得難堪,柴氏怎麼會輕易放過呢。
柴氏見她坐下之後,方纔把她送來的錦盒一一打開,見裡面又是燕窩,又是野山參的,不免驚歎道:“這可使不得,這麼上乘的補品,你該自己留着纔是。”
沈月塵見她明知故問,只道:“嬸子懷着身孕,自然比月塵更加金貴,而且,長幼有序,小輩們理應要孝敬長輩的。”
柴氏聞言,不再掩飾心中的得意,忽地擡頭望向朱錦堂,笑着道:“瞧瞧這孩子,到底是去過一次京城的人了,小嘴都變甜了,越發地會哄人了。”說完,她“啪”地一聲合上盒子,故意道:“不過,你這話說得可不對。我雖然是你的長輩,但到底是不及你來得重要。你是長房長媳,是咱們全家人的心頭肉啊。”
若是從前,柴氏這麼說,沈月塵只覺得受寵若驚,但是現在,聽她這麼說,沈月塵只感到有些壓抑。
這會,朱錦堂終於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開口道:“都是一家人,嬸子也就別客氣了,好生收着吧。到底是我們夫妻倆的一番心意,您往後吃着也能更受用些。”
柴氏見他突然插話,心知,他是不滿意了,便笑笑道:“那是自然,你們一番好意對我孝敬,這可都是我的福氣啊,我自然是惜福才行。畢竟,福氣這東西,可遇不可求。”
朱錦堂聞言,微微沉吟道:“福氣和運氣一樣,都是不可捉摸的東西,來也好,不來也好,該過的日子也總要過下去的,該守的規矩也總是要守下去的。依着嬸子的年紀,還能再度有孕爲朱家開枝散葉,自然是大大的福氣,也是朱家的福氣,侄子真心替您們覺得歡喜。”
柴氏見他話裡有話,反之一笑,隨即道:“我們都是快活了半輩子的人了,要那麼多福氣做什麼,要給也是該給你們這些年輕人才行啊。你和月塵還這麼年輕,如今又好得像是一個人似的,卻也沒個孩子在身邊,實在可惜。”
沈月塵擡眼瞥見柴氏的眼底一閃而過精光,只瞬間又變得溫和起來。
她隨即看了一眼朱錦堂,示意他不要在意,跟着回話道:“嬸子這麼關心我,月塵實在有些受寵若驚了。月塵年輕小,很多事情還不能像嬸子想得這般周到妥帖,往後,還請嬸子多多提點關照纔是。月塵此番去京城一次,可謂是喜憂參半,不過終究是好的多過壞的,如今,月塵雖然身子不爽利,但是好在,還有長輩們的體貼,大爺的關心,月塵一定不讓你們失望,好好休養,爭取早日爲朱家開枝散葉,也好讓明哥兒能多個可以一起玩耍的弟弟,免得他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柴氏聽了這話,笑看了沈月塵一眼,心道:這丫頭果然也是個有脾氣的,竟然也會綿裡藏針了。
好端端的,突然提起明哥兒,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她雖然生不出兒子,但她還有明哥兒這個全天下最寶貝的兒子,朱家的長房嫡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