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站在阮琳珞身邊,離得她很近很近,待聽到她把責任都怪在自己身上,不禁微微蹙眉,上前兩步,輕輕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沉聲道:“今日幸虧不是愛妃有事,否則,朕一定會捨不得的。
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阮琳珞的心裡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捨不得……只是捨不得而已。
她稍微靜了一下,又暗自搖頭,對他的心,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指望的。
阮琳珞兩隻手不安地絞在一塊,聽見他說這樣的話,心中說不出是那般滋味,只別過臉,故意不去看他的臉,卻擋不住臉上撲簌簌的眼淚滾落下來。
李政臉上仍是一貫的冷若冰霜,不帶有絲毫溫情之色,只道:“不要哭。”說完,他就伸手過去,想要擡起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的臉。
誰知,他的手掌纔打開,一滴晶瑩的眼淚就直接砸在了他的手心。
李政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改變主意,伸手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沉聲道:“你就那麼在乎那個人嗎?”
阮琳珞雖然現在沒有心情與他親近,但整個人還是緊緊靠在李政的胸前,緩緩語氣道:“本宮以前回德州省親,整日與嫂子結伴一處玩耍,一處說話。她雖然只是臣妾的外戚,卻和臣妾異常投緣,和她呆在一起,臣妾只覺比自家的親姐妹還要親密無間……”
阮琳珞輕聲說完這些話,身子微微顫了一下,等得時間越久,她的心裡就不安。
如今,沈月塵雖無性命之憂,但也吉凶難料,不知何時纔會醒過來……
李政看着她傷心愧疚的模樣,不知爲何,那些從前一直被隱藏在心裡的記憶也被微微觸動了一下,他將手臂繞過阮琳珞長長的頭髮,修長的手指在她柔嫩的臉頰上緩慢撫摸着,“朕已將郭美人押進死牢,隨你自行處置,只是別把動靜鬧得太大,讓朕爲難。”
對於他來說,這是他能給她的,最大最體面的安慰了。
阮琳珞心裡一直都在等着他這句話,她主動回握住他的手,可惜,他的手掌太大,她握不住,只能緊緊地攥住他的兩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說道:“皇上英明,本宮絕不會放過她!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本宮不會手軟的。”
生平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死亡氣息,竟然離她如此之近。而這恐懼的根源,竟是來自這宮裡的四面八方。郭美人不是唯一一個想要加害於她的人,在那些明暗不分的地方,還不知正有多少人正站在她的身後,懷着歹毒的心思,藏好利器,伺機而動。
今晚註定會是一個不眠夜。
此時在阮家,朱錦堂在最初的震驚愕然過後,慢慢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他飛快地在腦海中整理好思緒。
沈月塵中毒這件事,無疑讓他心痛糾結,如果可以,他恨不能立馬進宮,親眼看一看她現在的情形。可是,依着他的身份,別說是進宮了,
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但阮家人對下毒一事,還是心有餘悸,而對於朱錦堂和沈月塵則是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按着朱錦堂的意思,他們還沒有給沈家人報信兒。朱元蘭說過,待天亮之後,她會再次請命進宮,看看沈月塵那孩子如何了。
雖然,這樣的事情,想瞞也瞞不了多久。但是,還是要等到有個準信的時候,纔好讓沈家知道。
朱元蘭見朱錦堂始終愁眉不展,一聲不吭,心裡頗爲過意不去,縱使身子乏累,也不想回屋歇息,只想陪着他一起熬過這揪心難捱的一夜。
這會和他們同樣揪着一顆心的,還有吳媽和春茗翠心,因着阮家有專門伺候的丫鬟,所以這回用不着她們在屋裡守夜,但是她們三人還是毫無睡意,吳媽一個人對着窗戶抹眼淚,春茗和翠心則是手拉着手,給彼此一點安慰。
朱錦堂整整坐了大半宿,粒米不粘,滴水不進,每過一會兒就又丫鬟捧着茶盤過來送茶送點心,可是他看也不看,動也不動一口。
熱茶變冷茶,新茶變舊茶。送茶的丫鬟來了一遍又一遍,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又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朱元蘭見他這麼熬着,心疼得緊,親自從丫鬟那裡端了茶來,送到他的手中,苦口婆心道:“馬上就要天亮了,你一整晚什麼都沒吃,先喝口茶提提神吧。”
姑母親自遞過來的茶,他只能伸手接過來,只是喝了一口,卻覺得異常苦澀。
茶是好茶,只是他的心口苦,這會喝什麼也都是苦森森的。
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度日如年,心裡不知不覺生出繼續後悔。
早知如此,他們還不如不來!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呆在德州!可惜,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如果,現在,他縱使心裡着急,卻什麼力氣都使不上,只能坐在這裡等,等等等,一直等。
天剛微微亮,朱元蘭就回屋換好衣裳,準備再次進宮覲見。
朱錦堂親自將她送出門口,沉聲道:“姑母,不論事情是好是壞,還請您及時派人傳話回來。”
朱元蘭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我會的,你好好在家,等我的消息。”
太醫們在南苑忙了整整一晚,總算是把沈月塵從死門關上拉了回來。只是,夾竹桃是寒毒,沈月塵偏偏又是陰寒體質,所以,想要把體內的餘毒全都清除,恢復如初,着實不太容易。
阮琳珞無心聽太醫們那些長篇大論,直截了當地問道:“朱夫人究竟何時會醒?”
王太醫躬身道:“依着朱夫人的情形來看,最多再有兩天的功夫,她就可以甦醒過來了。只是,她體內的寒毒一日不清,便會淤血阻滯,氣血不通,就算醒過來,身子會比之前虛弱得多,手腳無力痠麻,需要長期臥牀休息才行。”
阮琳珞眉心緊蹙,疑心重重道:“朱夫人年紀和本宮相同,恢復起來應該會很快的。對吧?”
王太醫微微搖頭:“回娘娘,娘娘千金貴體,元氣充足。朱夫人的體質……偏寒……自然無法和娘娘相比……不過,娘娘可以放心,朱夫人如今已無性命之憂,可以放心接出宮外,安心調理。微臣和陳太醫,劉太醫一起研究開了兩幅藥方,只要按着藥方按時服藥,然後,再配合鍼灸驅毒,很快就能看到成效的。”
爲了自保,有些事情說多不易,還是避重就輕的好。
阮琳珞見他說的頭頭是道,神情認真道:“王太醫,本宮信任你,才讓照顧朱夫人,你千萬不要讓本宮失望。”
王太醫雖然心中有譜,但也覺得有些爲難,卻只能應聲道:“是,微臣遵命。”
朱元蘭進宮之後,唐嬤嬤親自將她送去南苑,和靜妃娘娘碰面說話。
得知,沈月塵已經沒有性命之憂,可以接出宮外休養。朱元蘭大大地鬆了口氣,立馬讓阮琳珞遣了身邊的小太監出宮去阮家傳話。
“你表哥昨晚一宿沒睡,眼睛都熬紅了。他知道月塵沒事的話,心裡就能踏實了。”
阮琳珞這會實在是高興不起來,微微低頭道:“這次是嫂子替本宮擋過一劫。倘若當時是本宮先喝的茶,那麼……”
如果是她先喝的話,那現在躺在牀上的人就是她了。她一旦倒下,阮家的處境可就不妙了。
朱元蘭點頭贊同道:“娘娘放心。臣妾不會讓那孩子再受苦的。”她無意間能替自己的女兒擋下一難,這是緣分,也是恩惠。
阮琳珞又道:“出宮的馬車,唐嬤嬤會去準備,母親多費點心,回去代本宮向表哥賠一聲不是。這次的事,說來說去都是因爲本宮……”
朱元蘭道:“如今已經沒事了,娘娘實在不必自責。千錯萬錯都是那些心懷歹毒的人的錯!”
下毒的郭美人,如今還被關押着,阮琳珞自有打算。
“這次的事,本宮不會善罷甘休的。不僅僅不是爲了嫂子,也是爲了本宮自己。”
朱元蘭心裡很清楚,女兒是時候該立立威了,而且,眼下,郭美人就是最好的靶子。
阮琳珞親自派人將沈月塵和朱元蘭送出了宮外,還讓唐嬤嬤也一路跟了回去,而她自己則是攜着兩名宮女兩名太監,毫不迴避地去了郭美人被關押的酷刑司的牢房。
酷刑司這個地方,對宮裡的人來說就是真實的修羅地獄。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一旦進去了,想要再完好無損地出來,可就不容易了。
郭美人被關進來,不過才短短一個晚上而已,就已經忍無可忍了。她因爲早早就招認了,所以不用受大刑,但是她雖沒有受刑,但是,光聽到旁邊牢房裡的連連慘叫,就已經讓她整個人徹底崩潰無望了。
阮琳珞才走到酷刑司門口,就被匆匆趕來的陳泰,勸停了腳步。
“娘娘,這等污穢之地,您怎麼能親自進去呢?若是碰到什麼髒東西,可如何是好?而且,那郭美人素來性子跋扈囂張,萬一她胡言亂語,衝撞了娘娘……”
阮琳珞緩緩伸出手,輕輕搭在陳泰的手臂上,細細打量着自己修飾一新的指甲。
“陳公公別擔心了,你既然來了就索性陪本宮走一趟吧。回去以後,也好讓皇上安心。”
阮琳珞這會什麼都不怕,要怕的應該是那些害人的人。
郭美人被關進來的時候,還是穿着尋常的衣裳,一身華麗,可是到了早上,她就已經變得衣衫不整,蓬頭垢面了。
牢房裡陰冷潮溼,又黑又暗,而且,到處都有一股帶着黴味的腐臭味。
阮琳珞一走進去,就用帕子掩住了口鼻,陳泰則是差點沒有薰吐了。他方纔貪嘴吃得不少燒鵝肉,都是皇上剩下來的,結果現在卻害得他胃裡更難受了,連臉都憋白了。
奴才當着主人的面,萬萬不能做失禮的事,何況又是這會,正是敏感的時候。
陳泰小心翼翼地扶着阮琳珞往前走,輕聲道:“娘娘,仔細小心,這裡的老鼠出了名的大,不知何時會躥出來……”
他故意說得誇張一點,其實是想要阮琳珞知難而退。可惜,她非但不怕,反而走得更快了,心裡有了幾分計較。
郭美人因爲是新來的,所以被關在比較靠外的牢房,她一聽見陳公公的聲音,就立刻衝到房門邊上,又叫又喊道:“陳泰,陳泰,快放本宮出去,本宮要出去!”
當着阮琳珞的面,陳泰自然不會理會郭美人的話,只道:“靜妃娘娘駕到,郭美人你還不跪地行禮。”
郭美人待見阮琳珞,有些髒亂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明暗不定地表情,隨後輕輕地嗤笑一聲:“本宮當是誰呢?原來是靜妃娘娘來了。”
如今,郭美人雖然已經被關押進來,但還沒被治罪,所以她的位份名號,暫時還在,所以她就算身在牢房,也敢自稱本宮。
阮琳珞上下打量了一番郭美人,嘖嘖搖頭道:“方纔一晚上沒見,姐姐就落得這般模樣……唉!多行不義必自斃,姐姐這又是何必呢?”
郭美人原以爲她會惱怒地和自己對着來,誰知,她居然有說有笑地站在對面,不急不躁,對自己冷嘲熱諷起來。
“何必呢?阮琳珞,你別以爲你是皇妃就了不起了。這次是你運氣好,有個墊背地替你受苦,可是下一次你未必就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本宮就不相信你一輩子都能好運。”
阮琳珞眸光一閃,“本宮是福是禍,自然不用姐姐操心。姐姐還是好好操心操心自己吧,往後,該要如何在這裡度過漫長的一生。”
阮琳珞打從一走進這個骯髒的地方,心中就有了計較,與其讓郭美人以死謝罪,還不如讓她一直呆在這個地方活受罪,來得痛快。
郭美人依舊冷笑,擡起一雙帶着無盡怨恨的眼眸靜靜注視着她,咬牙道:“阮琳珞你別太囂張了,你現在走運,所以纔會烏鴉變鳳凰。可是一旦你的運氣用完了,倒起黴來,同樣也是孔雀不如雞。”
陳泰見她越說越過分,忙道:“大膽,來人啊給她掌嘴。”
酷刑司的侍衛個個都是心狠手毒的主兒,立刻開鎖走進牢房,一把抓住郭美人的脖子,當着衆人的面,重重地掌她的嘴。
郭美人素來嬌氣,又生得細皮嫩肉,哪裡受得住那麼重的巴掌。纔打了兩下,她的嘴角就被打破了,鮮血直流。
阮琳珞正看着,忽覺腳邊有什麼東西匆匆溜過,黑灰色的一個影子,甚是駭人。
阮琳珞微微一驚,定眼一看,原來是一隻碩大無比的老鼠。
陳泰也是被嚇了一跳,連連拍着胸口道:“哎呦呦,娘娘小心啊。奴才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老鼠。”
阮琳珞強忍住心裡的噁心,擡手示意侍衛們住手,吩咐陳泰道:“陳公公,郭美人到底是伺候過皇上的人。如今雖然犯了錯,但也罪不至死……”
陳泰見她話裡有話,只是垂手站在她的身後,微微低着頭,不敢去看此刻她臉上的表情,揣摩她心裡的想法,只是說了自己該說的話:“娘娘,皇上說了,一切聽從娘娘的安排。”
阮琳珞故作輕蔑道:“本宮看這裡的環境不錯,不如就讓姐姐她就在這裡常住吧。”
死是最容易的事了,脖子一橫,身子一沉,也就一了百了了。沈月塵因爲她受了那麼大的罪,吃了那麼多的苦。所以,她也要吃些苦頭纔是。
陳泰聞言,立刻明白了阮琳珞的意思,無非就像是想讓郭美人活受罪而已。
“從今往後,這裡就是姐姐的新寢宮。不過這裡,空蕩蕩的,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實在冷清。不如,讓人多抓兩隻老鼠過來給姐姐作伴吧。”
陳泰聽了這話,先是一驚,隨即又是心領神會道:“娘娘說的極是。奴才聽說,酷刑司的老鼠都是通人性的,正好可以給郭美人作伴!”
他的話音剛落,後面的小太監又出聲附和道:“食人肉,自然通人性了。奴才現在就去抓。”
阮琳珞瞥着地上的郭美人,似笑非笑道:“本宮還有事就不多陪了,姐姐好好在這裡享受吧。”
郭美人在後面哼哼唧唧地想要還嘴反抗,可惜,下一秒就被人掩住了口。
阮琳珞走到外面,先是深深地吸一口氣,隨後看向身邊的陳泰,輕聲道:“本宮不想讓她就這麼死了,記住派人看好她。”
陳泰明白地點點頭:“娘娘放心,奴才知道分寸。”
如今,靜妃娘娘正是得寵,連皇上也喜歡處處討她的歡心。他這個當奴才的,不表示表示,可是不行的。
他在宮裡這麼久,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不少了。欺負人的事,誰都會做,何況又是在酷刑司這樣的地方,不用多說什麼,也會有人把她料理得週週全全。
靜妃娘娘討厭誰,就是皇上討厭誰。陳泰故意慢走了一步,先送走阮琳珞,然後自己又折回酷刑司,仔細交代了一番,叮囑他們要格外“關照”郭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