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阮琳珞的事,老太太的心疼難受了一整天,連晚飯都沒沒吃。朱老爺子倒是比她看得開,老人家晚飯照吃,酒也照喝,只是不像往常那樣在園子裡取樂,只是拿了一把剪刀回自己屋裡去侍弄花草。
侍奉花草,原本是一件陶冶性情的風雅之事。可是,朱老爺子已經兩年沒動過剪子了,朱家上下都知道,一旦老爺子動了剪子,這就是一個徵兆,預示家中遭逢難事,而且,還是難中之難……
朱峰深知,老父親是爲了琳珞的事情難受,心裡比老太太還要捨不得,只是不便明說,便一個人帶着。
朱峰在老爺子門外勸了幾句,便回了母親房裡,見老太太也悶悶不樂的樣子,心裡着急道:“要不然,兒子親自去一趟京城,找大姐談談,看能不能有什麼法子……”
他的話還未說完,老太太便立刻挺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地對他道:“不許胡來,這件事咱們萬萬不能插手。”
這趟渾水輕易碰不得!敬國公是有爵位在身的功勳世家,自然有他們自己的應對之策,就算沒有應對的法子,能拖延些日子也是好的。
朱峰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聽見母親這麼說,忙點頭應是。
這兩年,京城中很不太平,風起雲涌,各種勢力互相糾結亂鬥,大事小事不斷。
聖上龍體違和,皇太子又越發驕橫奢靡,大有不把聖上放在眼裡的架勢,朝中大臣更是分幫結夥,相互對立,一派支持太子,一派支持四皇子,還有一些散幫勢力支持景榮王,總之,看着一團和氣,實則各爲其主,相互鬥心鬥角,暗藏機鋒。
朝廷局勢不穩,如今,正是大家分派挑邊的時候,稍不留神,站錯了邊就會惹禍上身。
老太太雖然只是一個讀書不多的婦道人家,但是也能察覺出這苗頭不對。
朱峰微微沉吟道:“兒子,早都聽見消息說,自從賢妃娘娘死後,聖上便一病不起,如今病體沉痼,怕是很難熬過這個冬天吶。”
一旦聖上殯天,那麼新皇即位,後宮那些妃嬪宮女,要不就是賜死陪葬,要不就是削髮出家,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
老太太氣得直拍桌子道:“都是要死的人了,還禍害別人家的閨女做什麼?真是該死!”
老太太此刻巴不得那皇帝老兒早點嚥氣,免得連累阮家,連累琳珞。
朱峰鮮少聽見母親說這樣大不敬的話,好在是在自己家裡,又沒有旁人在,索性讓母親罵個痛快爲止。
等她都罵完了,心裡痛快了,方纔開口道:“其實,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只要阮家找個合理的藉口,將事情往後拖一拖,事情不怕沒有轉機的是機會。”
阮家一直以來都是中立派,不偏不倚,所以纔會被太后看中,如今,聖上龍體違和,太子一定會有所動作,保不齊聖上連年關都撐不過去了。
做生意的人,最重視的就是消息互通,朱家有不少舊識,可以在幫他在打探消息,甚至是宮裡頭的風吹草動,一些細枝末節上的小事,都可以不落下。
老太太聽了兒子的話,覺得有理,可心裡還是放心不下,“你大姐是什麼性子的人,你最清楚不過?她從小聰慧嚴謹,報喜不報憂,這次她是真的沒法子了,所以纔會迫不及待地一而再再而三讓琳珞回家。”
朱峰眉心緊蹙,想了又想道:“大姐那麼聰明,一定會有法子的,咱們先不着急,且再看一看。”
老太太聞言,一面嘆氣一面眼中泛淚:“早知事情如此,我就算是豁出這張老臉,也不會讓珞兒回去……我的珞兒,我的心肝兒啊!”
這一夜,朱家人愁緒密佈,註定無法安眠。
沈月塵坐在燈下,默默垂首,手中的帕子已經被他揉得不成樣子。
她不時地擡起頭,望着眉心蹙起的朱錦堂,只覺他的眉心越蹙越緊,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了一個“川”字。
他從晚上回來進到屋子,就是這副靜默不語的樣子,也不接茶,也不更衣,只是坐在榻上望着地上暖爐中的幽幽火光。
春茗已經給他換了三杯熱茶,可他卻一口也沒沾。
終於,等到春茗端上來第四杯滾滾的茶的時候,沈月塵慢慢站起身來,走到朱錦堂的身邊,輕輕拍了他的肩膀,道:“大爺,屋子裡悶悶的,咱們不如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大家的心裡都不舒服,與其這麼坐着不動,還不如出去走走換換心情。
朱錦堂略微沉吟了一下,還是答應了一聲“也好”。
沈月塵替他披上厚實的大氅,然後,親手替他繫好。
臨出門前,她還主動牽住了他的手掌,若是擱在平時她一定不好意思,可是今天是個例外。
朱錦堂有些意外,便一直盯着她的臉看,惹得沈月塵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了一聲。“大爺的手心暖暖的。”
朱錦堂聞言,嘴角微微勾起,不再看她的眼睛,只是收攏手指,把她的小手牢牢地攥在手心。
圓月當空,就像是在一片漆黑的幕布下點了一盞明亮的燈,光華燦爛,映照着地上的積雪都跟着一起泛着細碎清潤的光彩。
兩個人靜靜地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晚風輕輕吹拂着雪面,捲起細小的雪花,吹在臉上涼絲絲的。
沈月塵做了一個深呼吸,大大地呵出一團白氣,跟着她望向朱錦堂,道:“大爺也這樣試試看,這樣可以舒緩心情。”
朱錦堂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學着她的樣子,做了一個深呼吸,果然,原本沉悶的心裡頓時舒服了不少。
沈月塵隨即柔聲安慰他道:“大爺,別太擔心了。”
朱錦堂輕輕“嗯”了一聲:“知道了,你也一樣。方纔把眼睛都哭紅了的人,這會還想着來安慰別人。”
說完這句,他又沉默了幾秒,跟着聲音悶悶道:“想着珞兒她雖然早慧聰穎,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實在讓人放心不下……咱們尚且如此揪心,大姑姑的心裡又該有多難受啊!”末了,他淺淺嘆了一聲,那一聲嘆氣伴着碎雪,慢慢消散在寒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