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堂的一番話,讓沈月塵心中百味雜陳。他可能是想安慰她的,結果卻無意間戳中了她心窩裡的痛處。
嫡庶有別……沈月塵從沒這麼深刻的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同樣的懷胎十月,同樣的血肉之軀,卻還未等出孃胎,就已經被自己的親人硬生生地貼上了標籤……
兩個同牀共枕的人,此刻的心思,卻是完全不同。
沈月塵在默默地爲自己未來擔心,而在朱錦堂看來,她爲他生下嫡子是遲早的事。
用老爺子的話來說,就是長房的子嗣繁衍,家族的生意纔會興旺。
縱使,沈月塵的心是極好的,但明哥兒是斷斷不能養在她的身邊。
因爲這樣對她好,對明哥兒好,對大家都好,也可以所有人都心安。
突然地,朱錦堂的心裡忽然有點煩躁,因爲這是第一次,他看見了她的企圖心。
她想要明哥兒來做依靠,卻不去想他纔是她真正的依靠。
兩人成親還不到半年,這些日子過來,沈月塵總是一副溫順乖巧的小女兒模樣,說話行事規規矩矩又安靜。他喜歡安靜聽話的女人,不多話,不多事,可以消消停停地守在家裡相夫教子,管理家事,不讓他操心費神。
她確實很讓人省心,卻也略微讓人有些不放心。
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多少也摸到了沈月塵的性子。而且想起,她平時溫和平靜的舉動,事事做得極爲精細的心思,還有,總是無慾無求的溫吞態度,一切地一切,都顯得那麼不同尋常。
他自小闖南走北,迎來奉往的什麼人沒見過?明明還是一張尚顯稚嫩的臉,爲什麼?卻總是讓人覺得捉摸不透呢。
朱錦堂重新翻過身,面無表情地看着枕邊人纖瘦的背影,目光便有些幽深起來。
她要麼就是天真過了頭,不食人間煙火,內心純潔得像是空靈幽谷中純淨通透的泉水,從天而降,一塵不染。要麼就是城府極深,深藏不露,默默把所有心思都壓在心底,不爲人所知……
人心總是多變,人情總都多憂。
沈月塵心思百轉,心事越想越多,想了整整一宿腦袋都木了。她幾乎整夜未睡,卻一直閉着眼睛,等聽到帳外的動靜時,已是清晨時分。
春茗她們正提着熱水進去,又準備往炭盆裡加了些炭。
這一夜過得格外的漫長。
沈月塵輕輕坐起身來,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身邊的朱錦堂,卻見他依然背對着自己,好像一直都保持着這個姿勢似的。
一夜沒睡好的沈月塵看起來依舊神清氣爽,她披着衣裳起身,走到雕花銅鏡前,看着自己毫無倦色的面容,暗自道:年輕就是好,底子厚不怕熬,就算一宿沒有睡好,也不會虧了氣色。還有,那些補藥補品,也算是沒有白白吃下。
一臉笑意的春茗站在她的身後,執着桃木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她已經長及腰及的頭髮。
“小姐,昨晚還睡得好嗎?有沒有積食不舒服?”
沈月塵聞言,淡淡一笑:“沒有,我睡得很好。”
她的話音剛落,帳內就跟着有了動靜,只見,朱錦堂一把掀起簾子,坐在牀邊,低聲道:“看茶。”
沈月塵微微一怔,原以爲他睡得正香,卻沒想到已經醒了。
她親自捧了茶,送到朱錦堂嘴邊,見他喝了一口又立刻吐了出來:“溫溫吞吞的,喝起來不痛快,給我換杯涼的來。”
沈月塵忙道:“大爺,仔細身子,空腹喝茶最是傷胃……”
話還未說完,朱錦堂便一臉不痛快地撂下茶杯,用手指重重地扣了一下桌子,說了一句:“囉嗦。”
其實,他昨晚也沒有睡好,眼底帶着淡淡的青。
沈月塵見狀,臉色微變,隨即吩咐春茗去沏杯新茶晾涼了再送來,伸手從架子上拿來衣裳爲朱錦堂披在身上,靜靜道:“大爺,請稍候片刻。”
他看來也是沒睡好的樣子。難道,是因爲介意昨晚她說的事,認爲她逾越了,說了不該說的話。
雪後天涼,滾滾的熱茶,很快就晾涼了。沈月塵重新把茶碗送到朱錦堂跟前,他卻不想喝了,默不作聲地去了淨房洗漱。
沈月塵站在原地沒動,春茗立刻湊了上來,輕聲問道:“小姐,大爺這是怎麼了?”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起牀氣,反而是像在和大小姐賭氣似的。
沈月塵微嘆了一聲,臉上未見波動,只輕聲道:“你別管了,你去告訴院子裡的人,讓她們一個個都打起精神來,千萬別惹大爺生氣。”
春茗點點頭,立刻心領神會。
朱錦堂洗漱過後,連早膳都沒吃,就直接換好衣服出門去了。
因着天太冷了,廚房那邊送飯過來的時候,都要把食盒裡放在添了木炭的小火爐上溫着,這樣纔不會容易讓飯菜冷掉。
朱錦堂不在,沈月塵的飯菜就準備得稍微簡單了一些,她只讓吳媽準備了一些粳米粥和一碗清蒸肉末蛋,外加幾個金絲小卷,幾道小菜。
沈月塵想着昨晚的情景,想着早上朱錦堂突然改變的態度,她只覺吃在嘴裡的東西都什麼滋味,彷彿在嚼蠟似的。
她纔想撂下筷子,卻又半途停了下來,改變主意,重新夾起一塊金絲卷,咬了一口。
不想吃也要吃,往後的變數太多,她必須好好積攢體力才行。
明天,阮琳珞就要回京城了。
老太太心裡捨不得,大夫人心裡也捨不得,沈月塵自然也很捨不得。
家裡的開心果要走了,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明年,阮琳珞就十五歲了,也到了要選人家定親的時候了,一旦定下親事之後,就是別人家的準媳婦兒,出門就更加不便了。
老太太原本不想當着孩子面的掉眼淚,可惜,到最後還是沒能忍住。
阮琳珞也不是愛哭的孩子,只是一見老太太紅了眼睛,自己也忍不住了。
黎氏和柴氏也不禁拿起手帕點點眼角,陪着她們一起落了幾滴淚。
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唯有,沈月塵沒有落眼淚,只是微微低着頭,神情略顯惆悵。
阮琳珞靠在老太太的懷裡,心裡的善感慢慢平復,止住眼淚之後,遂又露出一臉招牌式的甜美笑容,問老太太道:“外婆別傷心了,待到明年春暖花開時,您和舅舅舅母們一起去京城遊玩,便又能和孫兒相見了。”
老太太吸吸鼻子,遂點頭道:“好,依着你。回頭有空了,我們也去京城走走。”
阮琳珞聞言,心頭一喜,看了看老太太是,伸出手指道:“外婆可得說話算話,咱們拉鉤!”
老太太笑笑,伸出手指和她勾了勾。
“拉鉤算數,一百年不許變!”
阮琳珞歡喜道:“外婆和我拉了勾,可不許反悔。”
“還一百年不許變?我都是一把老骨頭的人了。”
阮琳珞貼着老太太的臉兒,柔聲道:“外公外婆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再活個一百年都不算多呢。”
老太太聽了這話,心裡更是高興,攬着外孫女兒的肩膀笑道:“哎呦呦,你這小淘氣要把我們老兩口都變成老妖精啊。”
三言兩語間,阮琳珞就把老太太哄得樂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