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人間瑣事堪惆悵(四)
卻說那魏昌家的去了半日,日頭都偏斜了也不見蹤影。肖夫人伸長了脖子等着,眼皮一陣陣亂跳,心裡頭越發覺得不安,原本在房中來回踱步,卻不想心情更加緊張難安,於是便一屁股坐在了黑漆描金福壽紋靠背椅的邊角兒上,雙腿硬撐着,後脊樑挺得筆直,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着遠處從廚房煙囪裡升起的縷縷炊煙,自高大茂密的樹冠之間飄飄搖搖地透過,逐漸消散在青空之下。天色漸漸地暗下來,屋裡漆黑一片。木槿上來點燃了蠟燭,搖曳的燭火在牆上留下了一個個詭異難辨的影兒。媳婦婆子噤若寒蟬,小心翼翼的擺飯、安箸,肖夫人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揮揮手便叫撤了下去。
夜越發深了,那不安的感覺隨着周遭無聲的靜寂如細長繩索一般緊緊勒住了肖夫人的脖子,教她喘不過氣來。。。。。。。
好一會工夫,院子裡方傳來了沉悶而熟悉的腳步聲,肖夫人微微閉着的眼睛猛地睜開,倏地一聲直起身來,一天水米未曾打牙,只覺着一陣眩暈,險些厥了過去。
只見魏昌家的滿臉驚懼,畏畏縮縮的上前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帶着哭腔道:“太太,奴婢無用。事情辦砸了!”
肖夫人心裡頓覺不妙,咯噔一下,如同落進了冰窟窿裡,拔涼拔涼地透着寒,身子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戰,聲音顫抖着問道:“怎麼回事?銀子呢?錢呢?”
魏昌家的皺紋擠作一團,哇的一聲,聲嘶力竭地哭嚎道:“這下全完了,銀子都收不回來了。”
肖夫人柳眉倒豎,鳳眼圓瞪,厲聲喝道:“沒用的東西,哭什麼哭!還不趕緊叫上李利圖帶人過去,我倒要瞧瞧是哪個不要命的敢貪老孃的錢。”
魏昌家的聞言登時將滿臉縱橫的眼淚硬生生給逼了回去,低下頭不敢出聲卻依舊跪着不起來,半晌方纔支支吾吾道:“那邊說他們的主家發話了要再過一些時日才能將利銀還上,教咱們別去催了,他們也做不了主。”
肖夫人冷笑連連,大口啐道:“什麼主家這麼囂張!哪怕是宮裡的主子娘娘也得把這銀子全都給我吐出來。”
魏昌家的擡頭偷眼瞅着肖夫人的臉色,結結巴巴道:“奴婢仔細打聽了,是。。。是。。。”
肖夫人一拍桌子怒道:“是什麼,連句整話都說不明白,什麼人割了你的舌頭不成?”
魏昌家的見肖夫人瞪着血紅的雙眼像要吃人一般,嚇得不行,渾身冷汗淋漓,好一會才鎮定精神,心一橫,用幾不可聞的音調低聲道:“他們的主子正是那邊府裡的太傅大人。”
肖夫人一聽這話,頓時像被重錘砸中了腦袋一般,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不可置信地死盯着魏昌家的眼睛,連連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他這個做父親的怎麼可能女兒的體己。”顫顫巍巍伸出手去,那染了鮮紅色蔻丹的指甲直指到了魏昌家的眼窩裡,怒不可遏地高聲喝道:“是不是你這狗奴才見錢眼開,勾結姓李的那王八羔子昧了這錢。好個吃裡扒外的賊東西,我打死你完事。”
說罷,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力氣,掄圓了胳膊照着魏昌家的臉上就是一大耳刮子,那些丫頭婆子們聽得屋裡有動靜,衝進來見肖夫人瘋了似的對魏昌家的拳打腳踢,都唬了一跳。卻因深知肖夫人的雷霆盜拓脾氣,也不敢上來勸拉,又怕魏昌家的記恨,只裝作不見悄悄兒退下。
肖夫人發泄了許久,見魏昌家的哀哀低泣,披頭散髮,滿頭青紫,滿臉血水,一道道被指甲抓過的血痕此刻腫的老高,牙齒也掉了兩顆,摸樣甚是狼狽,心裡的氣也去了一大半兒,遂氣喘吁吁地癱坐在椅子上。
魏昌家的只顧磕頭,口中直喊冤枉:“奴婢伺候太太這麼多年,莫說是銀子了,就是一根針也不曾偷拿過啊。”
肖夫人兀自喘息道:“你口口聲聲說冤枉了你,那我且來問你,原本放的那家好好的,怎麼這回卻突然換了一家?”
魏昌家的痛哭流涕強自分辯道:“奴婢也是被那些猴崽子給騙了,又想着四分利呢,這纔沒問個清楚。若是知道那邊相借的是太傅大人,就是給奴婢十個膽子也斷斷不敢應承啊。如今這樣,太太快些拿個主意吧。要不然這麼多銀子可就真要打水漂了。那裡面還有奴婢的棺材本呢。”
肖夫人面色蒼白,胸脯劇烈地起伏着,一口吐沫呸到魏昌家的臉上:“死娼婦,眼皮子就這麼淺,不過多一分利而已。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早知道當初就該把你和姓李的狗奴才一起拉去沉潭!”
肖夫人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雖然深恨這魏昌家的做事不牢靠,真恨不得一棒子打死以消心頭之恨。但當初這印子錢確實是自個兒同意放出去的。她又是自己身邊的梯己人,不說這些年來鞍前馬後,任勞任怨的辛苦,但憑雅兒那邊如今還要依仗她女兒春劍的份上,也不能將她一腳踩死了。
遂收斂了心神,緩和了口氣,因問道:“依你說,這件事情該怎麼辦纔好?”
魏昌家的戰戰兢兢,斟酌着字句惶然回道:“如今只能請太太去太傅大人那裡說說,當面鑼對面鼓的,想必還能要回一些來。”
肖夫人搖頭冷笑道:“孃家那邊現在還不知道債頭是咱們,若是就這樣打上門去要銀子,一來怕事情就此傳開,鬧個人盡皆知。二是父親臉上未免也不好看,就怕他惱了,索性就賴着不給,咱們又能怎麼着?難不成真能針尖對麥芒撕破臉皮兒不成?倒不如先裝糊塗,那邊不是說過些日子還嗎?那就再等等好了,白紙黑字的還怕他們逃了不成?”
還有一層意思,肖夫人並未說出口:這麼一大筆銀錢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都送進了宮裡,如今孃家和自個兒的富貴可都指望着皇后娘娘,不能抓了芝麻丟西瓜啊。
魏昌家的一聽這話,深恐自個兒投在裡面的全部家當就此飛了,急忙提醒道:“可離贖回田莊的最後期限沒剩幾日了,若是到時候拿不出銀子來,那祖田可就要歸徐家了。”
肖夫人啐道:“那姓徐的不過是個商賈,又沒有什麼依仗。不過晚些日子罷了,他還真敢跟堂堂侯府較勁兒?如今倒是這三萬兩銀子侯爺催的急,也不知該從哪裡挪借纔好。”
魏昌家的心裡雖然覺得不妥,但到底是自個兒粗心犯的錯兒,也不好再勸。此時見肖夫人這樣說,早已存了戴罪立功的念頭,忙上前出謀劃策:“太太別急,奴婢到有一計,保管不出三日便將白花花的銀子送到您面前。”
上前貼在肖夫人耳邊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只說得肖夫人眉開眼笑,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