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人間瑣事堪惆悵(二)
卻說那王崇正滿面愁容,臉頰消瘦塌陷,映着清晨略微昏暗的光線,一縷斑白的鬢髮若隱若現,彷彿一瞬間老了十歲。聚了聚目光,吐口長氣道:“是崇業將攜家眷回京述職了。”
謹明侯王崇正與王崇業乃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王崇正居長,承襲了爵位。崇業爲次,自幼聰穎,酷喜詩書,是從科甲出身的進士,先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因成績優異逾年授翰林院編修,三年前外放了從五品的惠州知州。崇業比王崇正小几歲,有功名在身正是如日中天,意氣風發的時候,確實是個強勁的對手。若不是幾年前肖夫人未雨綢繆動用孃家的勢力將他名升暗謫,遠遠兒打發去了嶺南那等窮山惡水中,以他的謀略與手段只怕這會子早已平步青雲,位極人臣了。
肖夫人聞訊一驚,手指不由得顫抖起來,只覺着心情莫名的沉重,酸甜苦辣一股腦涌上心頭:真是前門尚未送走虎,後門偏生又迎來狼!小叔這會子忙着趕回來,難保是聽到了什麼信兒,也想在宗族會上分一杯羹。況且兩房雖說尚未分家,但也難保他沒有這個心思。想着把持了多年的金銀錢帛,房舍田畝便要硬生生地分一半出去。這不是拿刀子割自個兒的肉嘛。
肖夫人只覺着心一陣陣抽痛,忽的想起一事,忙追問道:“那婆母呢?也一同跟着回來了不曾?她捨得丟下二姑奶奶了?”
王崇正臉色暗沉,一聲謂嘆道:“二妹她已經與妹夫和離了。這回要帶着女兒與母親他們一同上京。”
肖夫人心下頓時一緊,本來暗藏的那一點僥倖也被這句話打了個粉碎:小叔也就罷了,就算有什麼幺蛾子,也自有老爺去應付。可婆婆安氏是嘉勇郡王的長女,仗着是先皇親封的縣主,便一副目中無人的嘴臉。同樣是親兒子,偏生對長房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對幼子卻疼得沒了章法。三年前不就是她自個兒硬鬧着要陪小叔一家去那窮鄉僻壤的地兒,倒教自己和侯爺在外邊沒少受別人的閒話和指點。一個高傲難纏的婆婆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又加上一個孤僻刻薄的小姑子,這日子可怎麼過呢。。。。。。
肖夫人雖然在心中腹誹不已,抱怨連連,卻也只能暗暗地想一想罷了,對着王崇正還是換了一副悽然的口氣,嘆道:“二姑奶奶也真是命苦,多好的一個人兒怎麼就偏偏攤上了這麼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想當初他若不是靠着咱們侯府,只怕還是一個衣食無着的窮酸秀才。不曉得感激也就罷了,怎麼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說和離就和離,真真是太沒心肝了!不過二姑奶奶也忒硬氣了些,說走就走一點兒餘地也不留。真真是千金小姐出身,哪裡曉得一個女人獨自撫養孩子的艱難。侯爺不如趕緊寫封信兒過去,好好兒勸和勸和,也免得二姑奶奶一時意氣弄得將來後悔。
王崇正嘆了口氣道:“前幾天我就收到書信了,想必二弟他們這會子已經在路上了。你還是趕緊給他們預備住處吧。”
肖夫人心中不悅,但事已至此,也只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更何況這準備住所的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自個兒忍氣吞聲了這些天,正好乘此機會重新樹立威信,奪回掌家權。遂一改頹廢尖刻的神色,硬是擠出個笑臉兒道:“這點小事老爺儘管放心,妾身保管爲您辦的妥妥當當的。婆婆原先住的春暉堂,妾身一直命人好好照料着。便是二弟一家的重華軒雖許久沒人住了,多使些下人過去收拾收拾,再添置上幾樣,料也過得去。只是二姑奶奶原先的暗香閣這會子已經給了郡主娘娘了,倒真有些難辦。”
王崇正低頭暗自付度了半日,方纔道:“那就讓二妹帶着孩子暫且先跟母親擠一擠,看她另喜歡哪一處,再打掃出來也就是了。”
肖夫人笑着連聲應了,偷偷瞧着王崇正漸漸緩和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那玉香的事兒,老爺預備怎麼着?”
王崇正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裡透着莫名的倉皇與無奈:“我昨夜已見過都察院的鄭大人,他倒是說無妨,只要送去三萬兩銀子,便可冒險將事情壓下來。唉。。。看來他還記恨着呢。口口聲聲說咱們瞧不起他,不守信約,寧可將女兒嫁去別家做妾。又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閒言碎語,硬說咱們還有意將女兒嫁與三皇子爲妃。那鄭老頭子還連聲罵我是趨炎附勢,出爾反爾的僞君子呢。依我看兩家的情分算是到頭了。但願他收了銀子能平了這口怨氣,息事寧人才好。”
肖夫人聞言,心裡更加緊張莫名,聲音裡都打着顫兒:“三萬兩,這,這簡直是獅子大開口。老爺當日與他只是口頭約定,又沒有正式下聘、過定。哪裡算得上悔婚。分明是他要借這個機會落井下石。”
王崇正搖搖頭,嘆道:“我又何嘗不知。可他如今拿住了咱們的把柄大做文章,人到底是死在府裡的,真要追究起來,咱們可說的清嘛。”又正色道:“你且想一想,不拘從哪裡挪出一項開支填補也就罷了。”
肖夫人眉目深蹙,惱道:“我哪裡還有什麼法子?老爺就瞧瞧前幾日郡馬爺的流水席,公中的銀子竟是嘩啦啦地往外扔呢。如今這一項的虧空還沒補上,倒教我去哪裡挪借去?”
王崇正聞言頓覺一股怒火直燙得胸口疼,這些天積壓的不忿猶如岩漿火山一般瞬間噴發,隨手摸到一個茶盅子,一揚手嘩啦一聲砸在了地上,一貫平靜無波的聲音裡暗含犀利:“平日裡你不是常說你們肖家的嫁妝箱子角掃一掃,漏出來的銀子就夠整個侯府幾輩子的花銷了嗎?這會子又哭起窮來。難道要逼着我去典當祖產不成。你可別忘了當年二叔公的兒子是怎麼死的。我縱然身敗名裂了與你又有什麼好處?”
說罷看也不看肖夫人,赫然起身,橫眉一掃,氣哼哼一跺腳,轉身拂袖而去。。。。。。??[本章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