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原眼睜睜的看着樑天和地球控制中心，商討把全套操作手冊給樑星火。
他自然是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他現在並沒有籌碼。
如果這時候，他已經有腦組了，多多少少也能有點底氣。
可他什麼都還沒有。
就算再怎麼生氣，也都只會是無能的怒吼。
方原憋屈得都快淚崩了，但他還是安慰自己，只要人還在火星，那就還有夢想成真的機會。
比起生氣，他這會兒更多的是後悔。
看樑天的反應，先前並不知道樑星火有想要回地球的想法。
這麼算起來，他可不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小方原，你怎麼還不快去看看怎麼把彈射膠囊弄進來。”樑天出聲催促。
方原自是站着不動。
有好處只想着自己的家人，憑什麼還要使喚人？
樑天很快就捕捉到了方原的不對勁：“小娃娃，你是不是又誤會什麼了？”
“我沒有誤會的權利，一個曾祖父想給自己的曾孫女謀福利，我還能說些什麼？”方原就差把【我對你很失望】寫在腦門上。
“謀福利？”樑天沒有管方原說什麼，直接分析了一下他的行爲本身：“我懂了，你是覺得我希望樑星火能擁有整套操作手冊，就不考慮你能不能開着銀河之艦回去了，對吧？”
方原倔強地盯着樑天，也不開口說話。
事實已經夠傷人了，沒必要拿語言再羞辱一遍。
“小方原，你是不是忘記了，銀河比鄰計劃，要求每一個進入銀河之艦的人，都熟練地掌握銀河之艦的操作手冊，即便是我這個老頭子，也一樣是需要懂得全套操作的。”
“這我能忘嗎？結果還不都一樣？”
方原這會兒心裡肯定是有氣的。
與其說是氣樑天，不如說是，每一次，在他覺得自己要有好運氣的時候，總會在臨門的那一腳出問題。
“當然不一樣啊。伱一個人，或者樑星火一個人，我肯定都是不放心的，你們兩個要是能做個伴，也不枉星火燎原這兩個名字的淵源。”
方原消化了一下樑天的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樑天，深怕錯過什麼微表情。
“樑老頭兒，你真是這麼想的？”
“當然。”
“我……”方原提起一口氣，嘴巴都張開了，又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道歉的話，肯定是不太好說出口的，那就乾脆換道歉爲質疑：“樑老頭兒，你爲什麼總說一些讓人誤會的話，做一些讓人誤會的事情。”
“我猜啊，是因爲小娃娃你打心眼裡，還沒有接受老頭我這個人。積重難返嘛，可以理解。”
聽到樑天反過來幫自己找原因，方原再怎麼彆扭，也彆扭不下去了：“對不起啊，樑老頭兒。”
“能從小方原嘴裡聽到這三個字，還是頗爲不易的。”樑天笑了笑，“沒關係，誰讓老頭兒我還有求於你呢。”
“明明是我有求於你吧。”
樑天知道他和方原說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卻也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只再次催促道：“咱倆分頭行動，你去看一下彈射膠囊，我盯着版本回溯。”
方原終於安安心心地去處理彈射膠囊材料的問題了。
彈射膠囊的內部其實還是挺大的。
如果不是體型特別龐大的，一下子進去兩個人，也是沒有什麼問題。
方原繞着彈射膠囊走了好幾圈，也沒有發現有哪個地方是特別明顯的入口。
這樣一來，他想把【門】拆下來給帶回去的初始想法，也就跟着落空了。
方原上手試了試，膠囊本身的重量並不大。
再加上火星的重力和地球沒法比，直徑一米多點的膠囊，尚在人力可以移動的範圍之內。
膠囊的高度比密閉艙的門要高，直接進去肯定不行，躺平了應該還是可以弄得進去。
但密閉艙本身的空間很小，只打開密閉艙的門，就沒辦法把膠囊整個打橫了放進去。
除非把裡面的門也一併打開。
不先在密閉艙這邊過一道，就相當於讓星艦裡面的環境，直接和地外大氣環境連接到一起。
這就不僅僅是星艦裡面的空氣環境問題，還會直接影響到銀河之艦裡面的設備。
這種破壞，是哪怕星艦裡面的人都穿着宇航服，也沒有辦法避免的。
這個操作是不安全的，銀河之艦從設計之初，就禁止這兩扇門同時開啓。
整個弄進去不行，方原就從銀河之艦裡面拿工具出來搞破壞。
他先是用手掰了幾下。
看似輕薄透明一碰就會碎的材料，實際卻是非常地堅固。
能試的全都試了一遍，折騰了好半天，別說是把彈射膠囊鑿下來一塊，就連一條劃痕都沒能整出來。
反而是數字模擬太陽系的版本恢復先一步拉滿了進度條。
版本回溯之後，超算系統得出的結論，和樑天事先預計的幾乎一模一樣。
地球指揮中心建議中止銀河比鄰計劃，選擇更合適的機會，重新啓動。
樑天不同意，他認爲不會再有更合適的機會。
就算有，他也不一定能等到那一天。
樑天給出了一早就準備好的替代方案，交由地球指揮中心和火星官方探討。
這個探討肯定需要一些時間，卻也不會拖得太久。
銀河比鄰計劃是有從火星發射極凍艙的窗口期的。
數字模擬太陽系超算系統給出的窗口期是77個小時。
結合已經流逝的這一部分，就還剩下不到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樑天是很樂意等的。
如果能得到火星洞幺的諒解，能多見幾面，他的人生，也就徹底沒有遺憾了。
相比之下，此時的方原就和霜打的茄子沒有什麼兩樣了。
他被彈射膠囊的材料給整不會了。
那種感覺，就好比是拿着一個看起來輕輕一捏就會碎的燈泡，把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才發現自己拿的是一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噹噹的金剛燈泡。
“小方原，搞不定有什麼好氣餒的？越是搞不定，就越有可能和你爸爸材料研究所是同一種高強度材料。”
“那現在怎麼辦，再折騰下去，火星的天都要亮了。”
“亮就亮啊，我又不是馬上要進極凍艙，火星運輸系統查到少了一個彈射膠囊就讓他們召喚回去好了啊。你又不是不能讓樑星火再來一趟。”
“你早幾個小時還和我分析，必須在天亮之前搞定。”
“樑星火和你說可以想辦法到天黑但不能想到天亮，肯定是以爲我天亮之前就要離開了。”
“我覺得不像。”方原提出了反對意見，“她肯定認定了你不會這麼快離開，要不然，一定會想着要好好告別的。”
樑天並不認同這個說法：“她都還沒有原諒我，怎麼會想着要好好告別？”
“這你就不懂了吧，樑老頭兒，她越是沒有原諒你，就越是會好好和你告別。”
“小娃娃，你這是什麼邏輯？”
“就很正常的邏輯啊。【火星洞幺】是活在全太陽系的腦組裡面的，誰不知道她和自己的曾祖父在火星上相見了？”
“她不是已經給我舉辦了一個生日慶典了嗎？”樑天問。
“慶典歸慶典，人設歸人設，樑星火可能不願意和曾祖父好好告別，但【火星洞幺】一定會和總設計師好好告別。”方原信心滿滿地對樑天說：“樑老頭兒，你就等着吧。”
“那我豈不是，又利用了自己的身份，強迫樑星火做了她不願意的事情？”
“這個怎麼說呢？誰讓她是【火星洞幺】呢？受多大的讚美，就得扛多大的責任。”方原倒是不覺得樑天應該在這件事情上感到自責。
……
“火阿，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再不回來，今天的探險系列也放完了。”
【火星洞幺】頻道是全天候直播的。
因爲有了隱私意識，樑星火也就有了好些可以躲懶的時間。
但還是有一大部分時間，是需要和【火星洞幺】頻道實時互動和投射的。
畢竟，很多人都是提前好幾年，就約定好了邀請樑星火去家裡做客的時間。
這樣的事情，對於樑星火來說是日常。
對於那些邀請她到家裡虛擬做客的人來說，便是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探險系列放完了也可以直接切換到銀河之艦那邊的嘛。”
樑星火在幹什麼，【火星洞幺】頻道的常規內容就是什麼。
樑星火擺了擺手：“今天還是算了。”
看到樑星火把頭也搖得和撥浪鼓似的，米多多難免要關心一下：“今天是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樑星火頓了一下，隨即又道：“回頭再和米姐說。”
樑星火不是不願意和米多多說彈射膠囊材料的事情，而是這件事情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清楚。
【火星探險】系列能爲她爭取到的隱私時間，眼看就要結束了，樑星火這會兒，並沒有和米多多聊天的閨蜜時間。
“火阿，【火星洞幺】專屬頻道今天的風向，和平時都不太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今天是【火星探險】系列，有史以來關注度最低的一天。”
“不至於吧，【火星洞幺】頻道是內籤接收的，閉着眼睛都能滿足官方給你誰定的最低居留年限指標。”
“不是這個意思，是大家都希望今天的探險系列趕緊結束，好看你和總設計師的互動。”
“這都要到睡覺時間了，還有什麼好互動的？關注專屬頻道的人，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生活習慣。”
“火阿，今天和平時能一樣嗎？總設計師馬上就要去執行銀河比鄰計劃。你先前又放話說要讓總總設計師在火星上，身心健康地再活二十年。關注你的人，肯定會想知道這件事情的後續。”
米多多把現下的焦點問題細數了一遍，問樑星火接下來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
樑星火搖了搖頭。
按照她最初的計劃，她現在都已經離開火星，在去往地球的路上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全都不在她的掌控之內。
這種失控的感覺，新鮮之中帶着落寞。
這是她在今天之前，不曾有過的。
她很想說點什麼，做點什麼，或者找一個途徑發泄。
猛然間，樑星火纔想起來自己剛剛爲什麼要去銀河之艦。
她不是爲了搞清楚樑星藍的事情纔去的嗎？
她不是氣不過樑星藍想要聯絡她，就全家一起給她發投射嗎？
怎麼最後所有的重心，都放到了彈射膠囊的材料上？
是了。
肯定是因爲還沒有準備好，怎麼去面對家人對她和樑星藍的區別以待。
“米姐，我今天收到了一份絕密材料，等會兒我去專屬頻道和大家互動，你幫我看看材料裡面都有什麼唄。”
“絕密材料？”
“嗯，是我曾祖父給我的。”
“既然是絕密，你自己都還沒有看， 爲什麼要給我看呢？”
“我發你腦組了，你看完標題就知道了。”
米多多並不怎麼會出現在除了【火星探險】系列之外的專屬頻道里面。
能把隱私的概念灌輸給樑星火的人，自己肯定也非常注重隱私這件事情。
雖然和樑星火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但米多多的生活區域，是相對獨立的。
樑星火回到自己的房間，米多多就把絕密檔案的內容打開看。
與其說是絕密檔案，倒不如說是一份醫療記錄。
包括基因全序列檔案，也是2070年代的人去看病的時候，會提供的信息。
有了基因全序列，又可以更有針對性地給出靶向治療的方案。
樑星藍的病，是心臟生下來就有嚴重的問題。
這樣情況，做不做全序列檢測並沒有什麼意義。
看完絕密檔案，米多多才意識到自己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這麼些年，樑星火對樑星藍的方案，對樑家人的戒備，其實有很大一部分，都算是她的手筆。
樑星火成年的那一天，知道地球上還有個樑星藍的那一天，她是陪在樑星火的身邊的。
那時候，她就先入爲主地給樑星火灌輸了很多關於隱私的，關於被區別對待的。
這會兒看着這份檔案，看着樑星藍這些年的經歷。
米多多捫心自問了一下，如果只有樑星火和樑星藍的人生放在她的面前讓她選擇。
她大概率會選擇樑星火的。
但這樣的話，她有沒可能直接和樑星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