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樑老頭兒,這個……那什麼,你的家庭關係,有點過於複雜了,我一個孤兒,對這種問題,還是比較陌生的……”
方原聽着聽着,就打起了退堂鼓:“您老這都忙了一天了,說這麼多話,也怪累的,要不然就先歇着。”
只要不把這個故事聽完,就還沒有到開始分析的時候。
只要不需要分析,那就和沒有聽過差不多。
“我歇着了你好去看看銀河之艦要怎麼修?”
樑天看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個問題。
“啊?什……什麼?”
方原不確定自己是聽錯了還是理解錯。
樑天指了指銀河之艦的手動操作檯,又轉頭看着方原,出聲說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方原也盯着樑天,確認再三。
既沒有聽錯,也沒有理解錯。
他以爲自己做的足夠隱秘。
現在看來,樑天也是早早就知道了。
就和先前他自以爲萬無一失地切斷銀河之艦和地球指揮中心的聯繫,整個一個異曲同工。
這樣的事實,讓方原很受傷。
從小到大,他雖然沒有腦組,但在學校裡面,一直都是最優秀的。
只有他不努力,不想要的,沒有努力了還拿不到的——除了腦組。
方原開始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那……那你早就看出來了爲什麼不說?!”
方原問的很大聲。
蠻有點大聲地用音量詮釋:只要聲音夠大,底氣也就很足。
“當然是想看看小娃娃都有哪些本事了。”
“敢情您老擱這兒耍猴呢?”
“那不能夠啊。”樑天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說道:“耍猴哪有耍小娃娃好玩啊。”
笑意爬上樑天佈滿皺紋的臉龐,雖是慈祥,卻看得方原滿心的絕望。
傷自尊!
討人厭!
沒意思!
惹人煩!
“還……還不都是……你攔着我的腦組……要不然,哪裡可能會留下蛛絲馬跡?”方原努力給自己找藉口。
“這個還真不是,恰恰是因爲你沒有腦組,才能避開思維定式,找到超算系統都找不到的漏洞,進行定位和爆破。”
這話一出,方原整個人都蔫了。
他之前的操作,可都是奔着不可逆去的。
半分鐘之前,他還在擔心東窗事發。
一邊聽故事,一邊在腦子裡面瘋狂地回溯。
半分鐘之後,就從瘋狂地回溯變成了瘋狂滴小丑。
“怎麼了?小娃娃?受打擊了?”
樑天並沒有要打擊方原的意思,想了想又安慰:“你現在會的,可是我二十歲的時候,想都不敢想的。”
“你二十歲的時候,會開特裝車啊!”方原從一開始,就被樑天的故事給吸引了。
“小娃娃,這麼類比沒啥意義。”
“怎麼沒意義了?”
“現在都全自動了,手動架勢,再好再精準,也不可能精準到毫釐之間。”
“樑老頭兒,你是不是把我所有定位你的點,都給修復了?”
方原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沒有。你只是想要留下星艦,並沒有動到極凍艙。”樑天事不關己道:“你要是想開着銀河之艦回去,自然是你自己怎麼破壞的,就怎麼給修好。”
“樑老頭兒,你這麼做,對得起銀河比鄰計劃嗎?”
“我的銀河比鄰計劃,從來都只有極凍艙。我對你做的這些小動作,也是樂見其成的,我也剛好可以看一看,沒有腦組的年輕人,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沒問題,我立刻馬上,就把所有的破壞重心,都轉移到極凍艙上。”
“那我是一定會阻止你的。”樑天說,“我得要親自執行一趟任務贖罪。”
“樑老頭兒,要不要贖罪,應該由被犯了罪的人決定。你這也不說,那也不說,一個勁地在這兒自我感動,算是怎麼回事?”
方原嘗試轉移話題的努力,很快就有了成效。
“自我感動?”
樑天回味着方原話裡面的重點。
方原要是不說,他壓根也不會想到這個詞。
這麼一說他確實也覺得有點像是那麼回事。
樑天解釋了一下:“我孫子樑鑫渠,也就是樑星火的爸爸,在我去執行銀河比鄰計劃之後,就會選擇合適的時間來火星,親口和樑星火解釋。”
樑天補充道:“可能還會帶着樑星藍。”
“啊?真的假的?還有洞幺弟弟的事兒?”
“是的,2070年代的人造心臟,比剛有的時候已經好了很多。樑星藍來火星一趟,問題應該也不太大。”
“哪裡會那麼簡單?來了可少說就得待十年了。這一來一回的,起碼要管用十幾年。”
“不用的。當有移民到火星的人從這兒回去之後,火星移民計劃,就會全面調整。”
“你的意思是,以後就可以隨意來去火星?”
“隨意倒也不至於,但肯定不會來考察一趟,都得等個十幾年二十年的才能回去。”
樑天能夠掌握的資源,和方原能夠掌握的資源,肯定不在一個層面。
方原認真解讀了一下:“樑老頭兒,你的意思是,在不久的將來,我只要通過考察申請,就能來火星植入腦組?” “可以這麼理解。”
方原整個人都不好了:“那既然有這樣的政策,你爲什麼不提前和我說一聲?”
“你也沒有問啊。”樑天問方原,“提前說了又能怎麼樣呢,小娃娃”
“提前說我肯定就不會通過破壞銀河之艦來阻止你離開啊。”
“你現在也沒有阻止成功啊,我想離開,隨時都能走。”
“切,我還就不信了!”
方原剛剛出艙的時候,有專門去銀河之艦和中繼站對接的部位看過,絕對不可能是完全正常的對接。
“那要不然,我現在就進極凍艙啓動艙艦分離程序?”
樑天是真的沒有把社會學意義上的死亡放在眼裡。
“你可別!”
方原一下就慌了。
樑天進極凍艙的嚴重程度,在方原這兒已經上升到了比他搞破壞被發現還要可怕的程度。
這當然是一種關心,但方原又不願意承認。
方原穩定了一下心神,才板着一張臉,來了個小小的質問:“航天人的至暗時刻你都還沒有講完,爲什麼關停我爸爸的實驗室你也還沒有提,你就這麼把自己給凍了,會不會有點不負責任?”
“我老了,很多事情,就是想負責也負責不了。”
“哪兒老了?你剛出去和生日慶典的人打招呼,簡直不要太活力滿滿。”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還能不知道嗎?”樑天嘆了一口氣:“也差不多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怎麼會?哪有你這麼耳聰目明的油盡燈枯?”
“看起來還行,是因爲我一直都享受着地球最好的醫療條件,還有實驗室版腦組的加持。”
方原第一次沒有因爲樑天提到腦組就炸毛。
“既然知道自己有加持,那還不多加持一會兒?”
“我希望,我是在一種清醒的狀態離開。我不想體驗那種明明什麼都做不了了,還靠各種儀器維持的生活。”
“你就這麼一點都不怕死?”
“我正是因爲怕,纔要給自己留一個在彼岸再生的可能。”
“樑老頭兒,真的會有這樣的彼岸嗎?”
“在航天人的浪漫辭典裡,一定是存在這樣的彼岸的。”
樑天很篤定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方原看的很清楚,樑天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面是帶着光的。
一點都不像是一個百歲老人,反倒像個滿懷期待的孩子。
……
“米姐,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發現我們今天光顧着各種慶典了,都沒有給總設計師準備一個生日蛋糕。”
樑星火嫌棄:“火星上的蛋糕這麼難吃!”
米多多並沒有停下自己手上的動作:“難不難吃是一回事,有沒有是另外一回事。等下蛋糕做好了,你給樑老送過去。”
“我纔不要。”樑星火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你讓我送過去,肯定半路就進了我的肚子。”
“你剛不是還嫌棄難吃嗎?”
“看在是米姐親自做的份上,再難吃,我也會統統吃光!”
在米多多來火星之前,樑星火連生日蛋糕都不曾擁有過。
“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你都沒有吃過地球上的蛋糕,憑什麼就說我做的難吃?”
“我腦組裡有那麼多的美食雜誌,每一個關於蛋糕的描寫都記得清清楚楚。”
“火阿,你有時候吧,你不能太相信地球人的文字描述。”
“爲什麼啊?”
“因爲會有很多文筆好的騙子。隨便幾句話,就看得你心潮澎湃。等真正體驗過,也就那麼回事。”
“比如呢?”
“比如……”
米多多還在想要不要說的深入一點,就看到樑星火的表情有些奇怪。
整個人也變得僵硬。
和石頭一樣愣在了那裡。
“火阿,你怎麼了?”
米多多問了好幾遍,樑星火都和沒聽見似的。
米多多放下用來打人造雞蛋的器具,伸手搖了搖樑星火的肩膀。
“火阿,你怎麼了,你別裝機器人短路嚇我。”
“米姐,我……”
樑星火連話都不會說了,直接公開了一個請求接入腦組的投射申請。
沒在一起的時候,米多多也會通過這樣的方式和樑星火聯繫。
投射本身是很常見的,能讓樑星火反應這麼大的,不是投射本身,而是發來投射請求的人。
米多多看到樑星火腦組空間跳動着的提示——【樑星藍從地球發來全息投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