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自從麗麗擔任了重型機器廠黨委書記兼廠長之後，她非常開心，於是一年之後，懷孕並生下一個女兒。廠裡的幹部和工人都來看望她。
一個廠休日的下午，廠房產科科長秦月秀帶了些奶粉、煉乳之類的禮品來看她。女兒已經辦了滿月酒，陳家人都從鄉下趕來吃滿月酒。麗麗的公公是農村公社社長，現在改成鄉了，是鄉黨委書記兼鄉長。婆婆是鄉供銷社主任。因爲陳家出了個大學生，又在城裡當幹部，所以陳家鄉下的親戚在麗麗和陳偉才結婚時候都來了，什麼叔叔姑姑，舅舅姨姨，一共六、七十個都來參加婚禮。麗麗父母捨得花錢，在酒店辦了十桌招待他們。這一次滿月酒他們又都來了，又擺了十桌酒席招待他們。
那天不是星期日，陳偉才上班去了，麗麗一個人在家休產假。
秦月秀一進門，就嚷開了：“喲，我的大書記，大廠長，這一下子你可大大地胖啦，發福了。”
麗麗不好意思了，說：“天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胖纔怪呢。”
秦月秀在廠裡是個活躍人物，上上下下她都熟悉，人緣極好。她笑道：“大書記，你現在的樣子可有了當官的樣。先前的時候，廠里人都說，哪來個大學生呀，一點兒沒廠長的架勢，不像個當官的。這回好了，白白胖胖的，富態，就是官兒的架勢。”
“有官樣兒不好，羣衆不買帳的。”麗麗說道。
“哎呀，我的廠長書記，你天生是個官料，工人老粗買不買帳有啥關係。”秦月秀自來熟，說話功夫，她在屋裡看了個遍，裡裡外外都數清了，“哎喲，書記、廠長，你家一共有三間屋一個大客廳真夠用，喲，小閨女單獨一間，還有一間是飯廳，外面是廚房，衛生間，……”
“秦大姐，這房子是我和老陳結婚時，政府依正處級幹部分的。”
“唉，書記，你們倆口子都是正處，十四級幹部，該享受這種待遇，住大房子，工資也高。唉，咱們廠裡幹部、工人就不行了。且不說工資只有幾十塊錢，不夠花的，就連住的都擠得不得了，有的一家三代同堂擠在一間屋子裡。有的結婚沒房住，只能男女分居在廠子集體宿舍裡……”
“真的嗎？”麗麗十分驚訝。她到重機廠一年多點，就生孩子了，對廠裡情況並不瞭解。重機廠是省屬市管的中型廠，有四、五千人，年年完成上級佈置的任務，年年都被評爲省、市先進企業。麗麗來了之後下大力氣抓生產，對生活上的事情幾乎沒抓過，所以……
麗麗自言自語說道：“這一些事情我真不瞭解，甚至是無知到家了。”
她說：“秦大姐，你仔細講講廠裡的住房情況，越詳細越好。”
秦月秀便放開膽子講起來了：“書記、廠長，咱們重機廠是不能同造船廠、機車廠、大化廠和石油廠這一類中央企業相比的。咱們只算省屬廠中的老大，這幾千人裡，青工居多。國家每年撥給省、市用於民用基建的錢本來就少，每年只能蓋幾百套民用房，讓中央大廠分了大頭，剩給咱們這些二流廠的只有幾十戶，分到咱們廠的多的十多戶，少的幾戶。咱們廠青工每年總有百十對結婚，能有幾對分得到房子，只好男女分居，擠集體宿舍。小倆口要幹那事，只能到爹媽家去。據我所知這樣的無房戶、住集體宿舍就有三、四百戶。還有一些老工人，年輕時分了房子，只有一間屋，多的二間屋，從六零年三年自然災害，國家經濟困難，二十多年沒有分房了。當年的小年青生兒育女，成了爸爸爺爺，就兩代、三代人擠在一間屋裡。這樣的缺房戶也有一百多家。總之一句話，咱廠無房缺房的少說有五百多戶。”
聽見秦月秀滔滔不絕講出來的情況，麗麗真是有心如焚。
“難道咱們市裡就沒有房子嗎？”她問道。
“有啊，從六零年到七六年一間民用住宅沒建，這兩、三年總共才建了七、八百戶。咱們廠多房少，分到咱們廠纔有十戶八戶，只能解決百分之一的問題。”
“這麼困難，咱們廠不能自己建嗎？”
“我的大書記大廠長，你是個大學生出身的，不知道民間老百姓的疾苦呀。首先根據政策，咱們廠的利潤必須統統上交，第二年由上級下撥給咱廠。在房產這一塊，只撥回來時房屋維修費或替換材料費，根本沒蓋宿舍的基建費。在新廠建設時撥有基建費，但是宿舍一蓋完之後就沒有了。其次，蓋房子必須用鋼筋、水泥、紅磚。這些都是由國家統配控制的戰略物資。必須有國家、省一級下達計劃下能買得到，否則你休想弄到一兩鋼筋和水泥、紅磚的。”秦月秀講的頭頭是道，條條在理。簡直讓麗麗從頭涼到了腳。她還是不死心，問道：“秦科長，真的這麼困難嗎？”
“我的大書記大廠長，你若不相信。可以，等你產假滿了之後，去廠裡問一問工人幹部，看我講沒講半句假話。”
果然，麗麗上班之後，每個車間找人談話，挨個宿舍訪問，專門訪問那些結婚後男女分居集體宿舍的青工，訪問那些三代人擠在一間屋子的困難戶。同時她叫秦月秀的房產科的同志把全廠幾千人的住房挨家挨戶統計了一下，整理出來，依無房戶、困難戶一一分類統計出來。然後她把了解到的情況寫了一份詳盡報告，報給上級，請求由本廠自建家屬樓。很快建委回覆了，說建家屬宿舍必須由省裡依國家計劃下指標進行安排，任何廠礦企業不能由單位自建家屬樓。
接回復之後麗麗十分沮喪，把迴文扔在地上：“真沒道理！計劃，計劃，什麼都計劃！難道男人女人談戀愛結婚也能計劃！”
她一拍桌子叫秘書吧財務科長、房產科長、基建科長、採購銷售科長找來開會。
她先問：“我問大家一句，咱們自籌資金、自備鋼筋水泥紅磚木材，自找土地蓋家屬樓，能行不能行？”
“能行，絕對能行！”幾個科長看出來了，廠長下決心自建家屬樓。廠裡的幹部工人這些天看麗麗是實幹家，真想替大家謀福利。
財務科長首先說：“自籌資金咱們可以自己籌，去年的超產獎金、今年的超產獎金咱們上級還沒撥下來，等撥下來咱們可以截留下來建家屬樓用。還有廠大集體產品賣的錢不算咱們財務的，全都留下來。大約可以留下三百萬到五百萬。蓋五、六棟樓沒問題，這樣可以解決四、五百戶的住房了。”
“嗯，獎金不可以全。留，咱們發三分之一，留三分之二。和全廠同志講清楚再留，這樣意見能少一點兒。至於大集體產品賣的錢，歷來不入賬，咱們可以把廠裡生產的一些東西送進大集體，也可以留下來。這個辦法可行。”麗麗表示支持財務科長的做法。
採購供銷科長說：“這鋼材、水泥、紅磚和木材沒有計劃、買不回來呀。”
麗麗犯愁了，看看秦月秀，問道：“真的沒辦法嗎？”
秦月秀說：“廠長，別愁！雞蛋沒縫，照樣生蛆。我聽我家小叔說，鋼廠現在超產了，可以留百分之二十鋼材自由銷售，不過是議價。計劃內是調撥價每噸四百元，這議價的是八百元，甚至一千元。水泥也一樣調撥價是五十六元，議價是一百二十元。”
“行！”麗麗馬上拍板了，“只要有錢，花大價錢買回來，能蓋家屬樓，解決一戶算一戶。採購科你們滿世界打聽一下哪家鋼廠出售議價鋼材，哪家水泥廠、紅磚廠出售議價的。”
“是。”採購科長答應道。
“基建科的，你們到廠子後面去看看後山前有多大空地，規劃一下能蓋幾棟家屬樓。後天就報給我，我好籌錢買料。”麗麗吩咐道。
“是的，開完會我就派人去勘測，畫個草圖，報告您。”基建科長說話辦事很乾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