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坐了自家的大船,但祥符張家此來南京的人並不算很多。三位少爺以及各自帶的丫頭一共九個人,此外還有兩個管事媳婦,六個小廝,四名護衛,外加管家高泉。在先前住進了英國公府之後,相比張超張越張赳三兄弟,高泉這個本應攬去大部分事務的管家反而變成了隱形人,成天難覓蹤影不說,就是見着了也往往是行色匆匆。
平日他這樣神出鬼沒倒也算了,可這一日三兄弟從太平裡張府歸來,人人的心裡都彷彿壓着一塊沉甸甸的石頭。於是,當在英國公府大門口看見高泉埋頭只顧往外走,張超只覺得滿腹火氣全都衝了上來,一個橫身便攔在了他的去路之上。
“咦……是三位少爺回來了!”高泉一愣神方纔看清了面前的人,慌忙退後一步打躬行禮,隨即方纔笑道,“小的正好要出去辦點事情,興許要晚些回來。”
“高大管家哪裡用得着向咱們報備?”見張超如此行徑,張越先是一愣,旋即也有些冒火。冷冷打量着高泉,他忽然嗤笑了一聲,“祖母讓你陪着咱們兄弟三個進京,說是你熟悉南京能幫得上咱們,可你成日連個人影都不見,我們兄弟仨連你忙碌什麼都不知道,這忙倒是幫得妙!如今大伯父已經放出來了,不知道高大管家還在忙活什麼?”
高泉這才注意到,不但是攔在身前的張超面色不善,說話的張越面露譏諷,年紀最小的張赳更是用一種極度惱怒的眼神狠狠瞪着他。一時間,饒是他在外頭長袖善舞精明能幹,這會兒也不禁犯了難。
這說出實情吧,違背了老太太的交待;可要是不說,這邊三位以後都是家裡的主子,讓人記恨上了,以後他哪裡還有好下場?左思量右權衡,他方纔賠笑道:“三位少爺,小的並非不出力,而是臨行之前老太太別有吩咐,所以小的這些天才在外頭奔走……”
自從父親被錦衣衛帶走之後,張赳可謂是從天上跌到了地下,精神上更接連遇到重挫。別的地方沒法宣泄,此時此刻面對高泉的含糊其辭,他自然再也忍不住,惡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話:“有什麼事比我爹的事更重要?”
“這……”高泉猶豫了老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先搬出一尊大神矇混過去,“三位少爺恕罪,這件事情英國公也知道,和大老爺的事情大有干係……”他正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說才最穩妥,忽地聽見腦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們就不要爲難他了!”
“大堂伯?”
張越三人瞧見是張輔,頓時都吃了一驚。而張輔只是微微頷首,隨即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高泉,你且去辦你的事情,這兒有我。”
有了這麼一句話,高泉仍是偷覷了一眼兄弟三人的臉色,見他們的惱色變成了驚訝,他方纔急急忙忙一溜煙下了臺階,接過一個跟班遞上來的繮繩,翻身上馬就急馳而去。
面對這光景,別說張超張赳兄弟莫名其妙,就連張越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把腦袋想破了也想不通如今有什麼事情能比大伯父張信的更重要。他原以爲張輔會解釋清楚,誰知道人家英國公正好要去拜客,只留下一句晚上到上房來就出了門。
三兄弟面面相覷了一會,性子最急躁的張超使勁拿拳頭砸了砸腦門,嘴裡嘀咕了幾句就不管不顧地走了。張赳倒是多了個心眼,瞅見張越低頭沉思,他有心上去問問人家的看法,卻又抹不下臉面,站了好半天索性咬咬牙也進了門,心想大不了瞅空子去向父親詢問。
落在最後的張越滿腦子漿糊地回到了芳珩院自己的屋子,才一掀簾進門,他就看到秋痕和琥珀人手一個繡架,正在那裡低聲商議什麼,竟是全都沒注意到他回來。雖說隔着尚遠的距離,但他仍是依稀看見那上頭鮮豔的花色,卻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針線活計。心中一動的他便沒有立刻上前,而是轉身進了裡屋。
這一次,那打簾子的聲音終於驚動了琥珀和秋痕。兩人齊齊擡頭看着那仍在動彈的簾子,琥珀便驚訝地挑了挑眉:“難不成是少爺回來了?”
秋痕慌忙搶過琥珀手中的繡架,胡亂往旁邊的石青引枕後頭一塞,這才衝着琥珀搖搖手輕聲道:“待會若是少爺問起來就搪塞過去,絕對不能讓他提早知道了,否則咱們倆這般心思那就白費了!對了,月落和流蘇跑到哪裡去了,要是她們好端端呆在外頭,也不至於少爺進來咱們也不知道!”
“琥珀,秋痕,這帖子什麼時候送進來的?”
琥珀正要張口回答,忽地聽到裡頭傳來了張越的聲音,連忙拉着秋痕起身進去。見張越手中拿着兩張帖子,她便笑道:“這都是下午門上讓人送進內儀門,然後月落拿進來的,指了名送給少爺一個人。正好夫人派了碧落姐姐過來,聽聞有帖子送來就瞧了瞧,此時大約夫人也應當知道了。”
這年頭大宅門中還真是沒有秘密!
張越苦笑一聲,心想就算沒有殺出個碧落好奇心強,這門房把帖子送過來的路上少不得也會看上一眼,如今指不定整個家裡頭都知道了。這第一份帖子是楊士奇派人送來的,說是請他後日前往家中,要給他介紹幾個友人;第二份帖子則更是離譜,落款竟是南京城的大德綢緞莊,他怎麼尋思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和一個綢緞莊扯上關係。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影卻風風火火地撞開了簾子,稍一屈膝行禮便上前笑道:“越少爺,又有帖子送來了!這回是二老爺家裡送來的,說是趕明兒召集了不少世家子弟出城狩獵,讓咱家三位少爺都一起去!”
張越微微一愣神,方纔想起這二老爺並非是張攸,而是張輗。再一琢磨這狩獵,他就更頭痛了——大冬天的興師動衆出城狩獵,這算是哪門子的事!再說了,他雖說也曾經跟着彭十三練武習射,那本事卻比不得京城這些世家子,這要是碰見那天姐夫孟俊家裡頭那幫人也就算了,若是撞上兩個堂弟那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勳貴子弟,這不是找氣受麼?
只是那“咱家”兩個字卻讓他心頭頗爲意動。他們三兄弟在這邊一住就是將近一個月,倒真的和張輔王夫人有些一家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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