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天氣總是帶着幾分不可捉摸,早上還是陽光燦爛,中午卻有可能春雷陣陣大雨傾盆。就好比眼下樹葉上還掛着剛剛那陣大雨之後的水珠兒,條條道道的太陽光卻已經順着葉片間的縫隙在地上映下了斑斑駁駁的陰影,露出了幾分明媚的春光。
頭一次出門,張越終究拗不過母親孫氏,只能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出了自家所住的小院,穿過西南的一扇角門,旁邊便是一溜下人所住的裙房。沿着夾道一直往前頭,拐兩個彎,就能看到西花牆的盡頭處開着一個小小的西角門。進門之後過了穿廊和一扇月亮門兒,繞過一道大理石影壁,這纔是顧氏所住的一溜五間正房。
正房門口,一個身穿墨綠色比甲,大約十四五歲的丫鬟正板着面孔低聲訓斥下頭的兩個小丫頭,一擡眼瞧見有人來方纔住了口。她一面命人進去通報,自己卻三步並兩步地迎了上來行禮,起身後方纔笑道:“聽說三少爺的病大好了,老太太心裡頭也頗爲惦記,剛剛正在嘮叨呢,結果二太太就真的帶三少爺來了。”
孫氏淡淡地笑着答道:“老太太既然惦記着,我自然得帶越兒來請安。”
“二太太說的是,老太太看到三少爺必定歡喜得很。”
張越見這個丫鬟應答得體,又親自走到門前挑簾,於是免不了多瞧了兩眼,依稀記起那就是祖母面前第一得用的大丫鬟靈犀。進門之後,他就瞧見居中的太師椅上安坐着祖母顧氏,旁邊地下站着幾個丫頭,卻是不見旁人。等到母親行禮之後,他雖然心裡有些牴觸,但還是上前恭恭敬敬地磕頭叫了一聲祖母。
顧氏面上帶着淡然的笑容:“看你這樣子果然是病好了,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張越連忙站起身上前,見顧氏不住往自己臉上身上打量,他便儘量用坦然的目光回看着祖母。
他的父母在這個家中站得並不穩當,所以他這個孫輩便得處處小心。重生在大家族至少意味着不會凍死餓死,可未必不會橫死,這裝成乖孫子便是第一步了。儘管這個白髮祖母看上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但不是有句話叫做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麼?
然而,顧氏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陣,忽然板着臉問道:“你一向身體弱,今天外頭風大,怎麼只穿這麼幾件衣裳就出來了?若是着涼受了風寒可怎麼了得,豈不又是一場病?”
雖說她看着張越,但滿屋子裡頭的人都知道這話是衝着孫氏說的。然而,張越瞥見母親囁嚅着嘴脣要說話,連忙搶在了前頭:“祖母,是我自己一定要來的。我聽秋痕說,爲了我的傷,祖母特地去請了名醫,所以我養好了傷自然得先來請安,也好讓祖母安心。雖然外頭天冷風大,可我總不能天冷風大就忘記了孝心。”
顧氏起初不過是淡淡聽着。及至聽到最後一句。她不禁微微頷首。臉上雲開霧散露出了些微笑容:“果然是懂事了。竟是明白了孝道。既如此。之前地事情你可知道錯了?”
見顧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張越眼珠子一轉便老老實實地說道:“回稟祖母。是我不該忘了長輩地訓導去淘氣。我知道錯了。我聽娘說。大哥二哥爲我還受了責罰。還請祖母對二伯母說。這都是我一個人地錯。和他們倆無關。”
“知錯能改。你這回吃了虧。總算是有些進益!”此時。顧氏僅存地不悅漸漸煙消雲散。她正好瞥見手上地一串佛珠。略一思忖就捋了下來。一把塞在了張越手中。“傷一好就能記着他們兩個。又能記着我這個祖母。卻是足見你有心。這串佛珠是大相國寺高僧開過光地。我已經戴了幾十年。你一向身子不好又多災多難地。戴着它佛祖也能庇佑一二。”
“多謝祖母!”
張越立刻把那佛珠套在了手腕上。旋即退後一步跪下磕頭。頭才碰到地上就給顧氏一把硬拽了起來。接下來顧氏又問了幾句他病中地情形。於是他又很是編織了一番話。從母親辛苦到下人盡心。總而言之是人人都好。於是乎孫氏和幾個丫頭都露出了笑容。
這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子地話。顧氏面上地笑意越來越濃。最後竟是把張越拉近了些。她當然明白孫氏這個兒媳向來就不懂得討好賣乖這一套。教一句可能。教這許多卻絕不可能。那麼只可能是小孫兒自己地話。想到以往他一向病懨懨地。縱使見了面也不過唯唯諾諾木訥蠢笨。如今卻忽然知道討人喜了。這無疑說明那一跤摔得人開竅了。
想起張越從高高的樹上跌下,身上卻只有幾處挫傷,倒是人昏迷了好一陣子,素來信佛的她不由得隱隱約約生出了一個念頭。
莫非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顧氏正思量着要不要從大相國寺將那位赫赫有名的雲光法師請回來看看,這時候,外頭卻傳來了一陣笑聲:“哎呀,聽說越哥兒來見老太太,我可是來遲了!”
只見門簾被人高高挑起,緊跟着就有一個婦人跨過門檻進來。她秀髮上頭斜綴着一支金絞絲燈籠簪,額前勒着珍珠箍,身穿一件蜜合色大袖圓領衫子,下頭着一條銷金藕蓮裙,看上去竟好似比孫氏還年輕幾歲。
她一進來便先對顧氏行禮,又向孫氏略點了點頭,目光旋即落在了張越身上。見他竟是被顧氏攬在懷中,她臉上微微一愕,旋即恢復如常。
“越哥兒這傷養好了之後,氣色着實好多了。多虧了老太太從來吃齋唸佛,一輩子積德行善,他才能好得那麼快!”
“那也是越哥兒自己福大命大!”顧氏本就高興,聽東方氏這麼一說,臉上更滿是笑容。當下她便輕輕地在張越肩膀上拍了拍,指着東方氏說,“快去見過你二伯母。”
只剛剛東方氏進來之後簡簡單單一句話,張越便明白她乃是鳳姐一類的精明善媚人物,自不敢小覷了去,連忙上前行禮,又叫了一聲二伯母。
東方氏拉着張越的手細細打量了片刻,隨即抿嘴笑道:“既然越哥兒大好了,超兒和起兒又有了伴,趕明兒也好一塊讀書學武。要我說,越哥兒這身子太單薄,也該打熬得好筋骨,日後老太太和三弟妹也不用時時刻刻這麼提心吊膽。”
這話可說是正中張越下懷,卻不料旁邊一直保持沉默的孫氏想都不想就趨前反對。
“老太太,越兒這身子不過是剛剛康復,怎經得起勞累?若是先頭那會兒也就罷了,偏生這一回受了驚嚇身子虛弱,哪裡經得起讀書的折騰,更不用說練武了!”
發覺母親全然沒注意到顧氏晴轉多雲多雲轉陰的臉色,更沒看到東方氏那自鳴得意的表情,竟是又開始翻之前的舊賬,張越急中生智,三兩步就退回顧氏跟前,屈下一條腿單膝跪了下來。
“祖母,孃的顧慮雖然有道理,可二伯母也是爲了我打算。我想,再養上半個月,這傷也就該完全好了。我不想一直憋在屋子裡,我想去學堂唸書,也想練一身好武藝,還請祖母成全。”
顧氏原本已經有些惱了,但聽了張越這話便又躊躇了起來。沉吟片刻,她便打定了主意:“就照越哥兒說的,過半個月去學堂唸書,到時候若是身體吃得消,便和超哥兒起哥兒一起練武,就這麼定了。我們張家是武勳世家,但凡只要有一口氣,就不能病懨懨歪在家裡!”
聽了這話,屋子裡衆人連聲應是,心中卻各有各的思量。而不管別人怎麼看,張越卻是高興得很。不管怎麼說,他這開門第一步走得還算是順當,一切就看以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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