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羊毛衚衕附近的一大片廊房大多都是軍官賃下住少不得常有彼此熟識的串門,因此遠近幾十戶人家都知道王家娘子人長得漂亮,而且爽利明快極會打理家務。女人們常常上門嘮嘮家常,而男人們雖說都惋惜如此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竟然嫁給了年近三十的王瑜,但這兒的住戶全都是總旗小旗一類的小軍官,誰也不比誰高貴,王瑜又新得了好差事,他們能做的也只有沒事情往門前的巷子過,哪怕是隔着牆聽那聲音也是好的。
所以,這天晚上聽到王家乒乒乓乓的聲音,左鄰右舍有的親自過來探問,有的則是使人過來查看,結果王家僱來的一個僕婦開了門,卻支支吾吾不肯說那動靜是怎麼回事。
直到王瑜親自出現在門口,解釋說家中一時不小心砸了東西,人們方纔漸漸散去,但仍有好事的暗地搖頭。起初彷彿聽說是王瑜的舅舅來了,剛剛又分明是砸東西的聲音,王瑜總不可能對舅舅發脾氣,想來受氣的總是那個漂亮的王家娘子。等不少管閒事的聽到馬蹄聲,又從門縫裡看到王瑜氣咻咻地騎馬疾馳而去,這種猜測更是坐實了。
“娘子,門外肖家婆子來敲門了,說是您有什麼事儘管對她說!”
聽到門外那僕婦的聲音,金夙頓時更覺得心煩意亂,咬咬牙才吩咐道:“你出去告訴她,多謝她惦記。相公出去了,改日我再登門致謝,如今夜已經深了,請她回去安歇吧。”
待那女僕答應一聲走了,她方纔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兩步,最後竟是望着那盞仍然明亮的燈呆在了那兒。小時候母親常常嘮叨什麼嫁個貴郎君以後一輩子榮華富貴,她懵懵懂懂地記下了,那時候頭一回去張家做客的時候見識了真正富貴人家的光景,心裡並不是不羨慕,可陡然之間家裡遭遇那樣的大變,繼而姐姐更是落得那樣下場,她早就寒了心。
她如今只想夫妻和睦好好過日子,爲什麼偏偏會遇到這樣可怕的事!
“夙兒,夙兒!”
死死咬着嘴脣的金夙恍惚了好一陣子方纔聽清了那個聲音,頓時大吃一驚。三兩步奔上前去打開門,看見門外赫然站着身形瘦削形容枯的母親馮蘭,她連忙伸手把人攙扶了進來,等掩上門之後便不安地問道:“這麼冷地天,如今又晚了,娘你還沒有睡下?”
人生經歷了一回大起大落,馮蘭當初那點子嫌貧愛富趨炎附勢的氣性早就打磨光了,女婿雖不寬裕,但這世上能找到幾個女婿肯接沒進項的岳母一起過活的?發覺女兒雙手冰涼,她便忍不住說道:“剛剛雖說你們都壓低了聲音,但砸東西地聲音鄰舍都聽到了,我怎麼會沒聽到?只是等姑爺出去沒動靜了,我纔想過來瞧一瞧。
你們倆從來都不紅臉地。若是難得他做錯了事情。你也別放在心上。畢竟你如今有身子了。更何況還有他舅舅在。”
這舅舅兩個字頓時讓金夙變了臉色。而馮蘭看到這情形。誤以爲女兒是因爲高正地緣故方纔和王瑜鬧了彆扭。於是便教訓道:“若你不是爲了自個。而是爲了他舅舅惹惱了他。那就更不應該了。他從小沒了爹孃。就是靠舅舅幫襯。向着人家一點也是應該地。更何況你們地婚事還是靠着他舅舅牽線搭橋……”
“娘。你別說了!”
被這突如其來地一聲打斷了話語。馮蘭頓時大吃一驚。仔細打量了一番金夙。見她面色已然發青。她不覺吃了一驚。旋即就聽到內室裡頭一陣咿咿唔唔地聲音。此時此刻。她終究忍不住那驚疑。疾步上前到了側門處。一把掀起了那簾子。結果被入眼地一切給嚇呆了。
“老天爺……這。這是怎麼回事!”
眼見母親已經發現了端倪。金夙連忙上前死活把她拖開。又將其按在了正中地椅子上。正想解釋。她忽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聲和整齊地腳步聲。須臾。這些聲音又變成了砰砰砰一陣高似一陣地敲門聲以及叫喝聲。待聽得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院子裡雜亂地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大恐地她不禁死死拽住了馮蘭地胳膊。那顆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夙妹妹,開門,我是張越!”
當這樣一個聲音鑽入耳畔時,驚懼交加的金夙不禁愣了。略怔了一怔,她也顧不上面色發白的母親,疾步上前打開了房門。見院子裡黑壓壓的都是身穿紅祅的軍士,即使她知道張越決不會無緣無故害她這一家,腳下仍是忍不住退了兩步。
“你家相公已
面聖去了,這兒的事情你不用管,全都交給我就好。
張越對金夙點點頭撂下了一句明白話,旋即就一腳跨過門檻。看見居中地太師椅上坐着馮蘭,他又拱手一揖行了禮,旋即便徑直來到側門處打起門簾進去。緊隨其後的胡七進了屋子之後,便吩咐兩個兄弟守住了側門,也跟着進了裡屋。直到這時候,馮蘭方纔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戰慄,那段好容易才壓下的往事一下子又浮上了心頭。
那時候也是這樣的,好端端地家中也是一下子闖進了許多全副武裝的軍士,然後就是丈夫下獄家產沒官,也就是那麼一會兒工夫,她一生心血化作了烏有。她原以爲噩夢已經過去了,難道現在女兒女婿還是同樣地運?於是,當金夙半拖半拽把她往外頭拉的時候,她不禁猶如泥雕木塑一般。直到進西廂房坐下,渾渾噩噩聽了一席原委,她這才漸漸回過神。
謀逆……佛祖在上,怎麼會是謀逆!
正房寢室內,高正早就醒了過來,然而,雙手被縛地他嘴裡塞着一塊手絹,腳下還拴着一條鐵鏈,毫無一絲挪動的餘地,只是身上蓋着一牀厚厚地被子。當張越示意胡七取出那塊堵嘴的手絹之後,這個滿身酒氣的人卻沒有破口大罵,而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見張越站在那兒絲毫沒有不耐煩的表情,笑夠了的他方纔劇烈咳嗽了幾聲,隨即苦澀地說:“我一直嫌我那個外甥優柔寡斷胸無大志,想不到關鍵時刻他竟然能有那樣的膽子。不過小張大人,你既然知道這是謀逆,竟然還敢讓他一個人去面聖,就不怕他這個從未見過天顏的傢伙進退失據反遭大禍?你就那麼相信他?”
“王瑜心地實誠,初見皇上有些怯陣情有可原,再說,他哪怕是爲了你這個舅舅着想,也一定會竭盡全力,我自然相信他。”
“爲了我這個舅舅?我辛辛苦苦謀劃了這麼久的事全都被他給攪和了,你居然還說他爲了我這個舅舅着想?”
“謀劃這麼久……你謀劃這麼久都幹了些什麼,謀劃着破族滅家麼!”張越本就是一肚子火氣,此時見高正說話仍是不陰不陽,頓時火冒三丈,“你那份遺詔倒是寫得妙筆生花,但要謀逆也得想想你們有些什麼倚靠!除了幾個軍中跳樑小醜,除了幾個無知狂妄的太監,除了寥寥幾個想要升官發財的軍士,還有什麼人支持你們?退一萬步說,就算你們真的據了京師成事,之後東宮振臂一呼天下勤王,單單京營京衛就有數十萬人,難道還拿不下你們!你外甥已經勸過你這是破族滅家,你非但不聽,還說是你死就是我活,你還要他怎樣!”
高正頓時狂躁地反駁道:“什麼京營,京營常公公早就答應響應起事,京衛的不少軍官我們也聯絡過了,等到事成之後,咱們就是新一班功臣……”
張越這才知道插了一腳的還有那個提督京營的常太監,當下便冷笑道:“一個是戰功赫赫的安遠侯,一個是憑着皇上信賴才提督京營的閹人,你以爲將士會聽誰的?也不知道是誰自以爲聰明想出來的計策,簡直是看低了天下英雄!就憑你們這些三腳貓的本事還想當功臣?你看看這滿班靖難功臣,誰不是從前就飽經戰陣,誰單單靠陰謀詭計就能爬上來!”
“你這種落地就享榮華富貴的傢伙懂什麼!我的文章做得花團錦簇又有什麼用,考舉人次次落地,國子監根本就只是爲了那些富貴人家的子弟開的,哪裡有我的機會。要不是我認識了孟三公子,他又把我舉薦給了孟賢大人,我怎麼會有這樣的機會……趙王雖龍子鳳孫卻一直都猶猶豫豫只做着準備,孟賢大人尚未下最後決心,只聽那位黃公公的話造什麼聲勢……光有聲勢有什麼用,皇上昔日席捲天下還不是靠的兵,咱們這是要幫着他下決心……”
聽着這些神經質的嘟囓,張越越發覺得此人冥頑不靈無藥可救,但走到門口時卻聽到了最後一句話,頓時心中一動。他總覺着此次的事情看似周全,其實卻是東一錘子西一棒子,恰是四面失風八面紕漏。倘若真是如高正所說,那麼鬧到如今的地步就能夠說得通了。
這一幫愚蠢的傢伙竟是原本就心不齊,就這點小樣還想謀反,簡直是嫌命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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