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西暖閣。
自從搬到了這裡住之後,朱寧倒不曾挑剔別的,只是吩咐御用監在這裡添置了一面靠牆的書架,將自己的幾箱書全都搬到了這裡。除了照料朱棣的飲食起居之外,其他的時候她便多半是看書寫字畫畫,抑或是解解那些流傳千古的殘局,在旁人看來,她只是一個逍遙自在的郡主,僅此而已。
此時,坐在椅子上的她盯着面前的黃花梨小几上的一盤棋局,手上拈着一顆潔白如玉的雲石,心裡卻正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皇帝既然是召父王入京,那麼自然是事情已經有所定論,說不定就是謀反的證據也已經一應俱全了。可是,開封距離京師並不算太遠,爲何非要明年二月才讓父王入京?皇帝連告密的身份都告訴了她,難道就真的那麼放心她?
“阿寧。”
聽到這一聲喚,朱寧立刻回過了神,但仍是把手中棋子輕輕拍在了棋盤上的一個方位,然後纔回過頭,旋即慌忙起身行禮。見朱棣看上去心情還好,她頓時鬆了一口氣,畢竟,她不是王貴妃,天天面對這麼一個狂燥易怒的天子實在是力不從心。
“來看你的時候幾乎都是下棋,你都快瘋魔了。”朱棣在圍棋上頭極其尋常,但閒來無事也常常找朱寧下一盤,倒是有輸有贏,但這會兒卻沒這個興致。盯着朱寧看了片刻,他忽然笑道,“那幾個老貨爲了省事,竟是把你請了出來,這些天也多虧了你盡心。宗人府和司禮監選出來的那張名單早就給了你,你可選定了麼?”
因連番事故,朱寧早就把此事丟在了腦後,這會兒朱棣一提方纔想起來。雖說她很想在臉上憋出一僂紅色來,奈何實在是沒有這等本事,只好直截了當地說:“多謝皇上關心,我之前早已經把圈定的那幾個人的名單給了宗人府和司禮監。至於從中擇定誰,那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我一個女人做主的道理。”
雄峻威烈,不芶言笑。這是文官們對於朱這個皇帝地印象。
身先士卒,橫刀立馬。這是武將們對於朱這個君王的觀感。
但朱慈和地那一面此時卻顯露無遺。看着面色淡然地朱寧。他不禁對周王朱生出了一絲嫉妒他也有五個公主。爲何就沒有一個比得上朱寧?長女次女還是郡主地時候就嫁了。之後夫婿都封了侯。其他幾個女兒也都嫁給了頂尖地勳貴。而據司禮監送來地那張名單。朱寧擇地都是幾個家境只能算殷實地國子監監生。恐怕就是周王朱自己擇婿。所得地結果也比這個強。而且圈定名單地時候。據他所知。朱寧竟是信手而爲一絲猶豫也無。
“阿寧。朕地幾個女兒都早就出嫁了。不如朕向五弟要了你來。你給朕當女兒如何?朕封你陳留公主。以後你就是出嫁了也可以常常進宮住。”
即便是朱寧素來鎮定。從朱口中聽到這樣驚人地消息。她也不由得愣在了當場。昨日從皇帝口中證實了有人密告父王朱謀反。又得知父王會在二月進京。她身爲人女。自然是痛詞陳情殷殷請罪。然而朱卻絲毫沒有露出怒容。那時候她就已經覺得很奇怪了。誰能想到。皇帝竟然會動這樣地念頭!
這並不是沒有前例地。當初太祖立國地時候。南昌王女和蒙城王女兩個侄女就都封過公主。但如今可不比當年!
電光火石之間。她便打定了主意。因這並不是衆目睽睽之下。她便沒有下跪。而是襝衽施禮。又換了稱呼:“若是四伯喜歡。我自然可以把您當成父親看待。但封公主還是不必了。家裡是家裡。國法是國法。您總不至於想別人說我不知分寸吧?我如今爲您所做地事情。也正是在家裡爲父親做地事情。原本就沒有區別。何必爲了一個名號大動干戈?”
“好。好!真真是好女兒。老五有福氣!”
王貴妃尚未下葬,遷都詔也只是剛剛頒佈,如今出了問題的恰恰是三個兒子的嫡長子,即便是並不信邪的朱棣,對於欽天監所奏天象不利於皇孫這一點也未敢全然不信。可以說,如今他地心情恰是前所未有的糟糕。但是,只不過和朱寧說了這麼一小會地話,他就覺得那些陰靈竟然被衝散了不少,甚至覺得自己斤斤計較她的婚事很有些無稽。就在他心情正舒暢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
“啓稟皇上,提督東廠的陸公公有機密要事稟奏。”
朱棣原本打算和朱寧下一盤棋散散心,聽到這事頓時皺了皺眉。瞥了朱寧一眼,他便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繼而笑道:“雖說那幾個老貨求你在這裡照應,但你也不用成日裡悶在這兒。朕連太醫都趕走了,你也索性出去走走。張越剛剛奏完了事情離開,他
太忙,昨晚上朕讓他回去,他居然回去了又拋下嬌妻頭住了一夜。你既然和他媳婦交好,索性去看看人家,唔……朕記得昨天尚膳監送來的那道水晶凍糕不錯,你捎帶一食盒去吧。”
朱寧最初還以爲朱棣只是隨口取笑,待聽到最後方纔知道這是真心話。
雖說她並不喜歡悶在宮裡,但心裡仍是有些不放心,忙搖搖頭道:“東西我讓人送去就好,您身邊不能沒人,我還是過兩天再出宮……”
“朕說今天就是今天!”朱棣不容置地擺了擺手,隨即轉身大步往門外走去,就在打起門簾準備出去地時候,他又停住了步子,旋即轉頭吩咐道,“半個時辰之後要是你不走,朕可就要派人趕你走了!”
拗不過皇帝的一時起意,朱寧只得照辦。雖說平日裡她並不會擅作威福,但今天既然要出去,朱又說過那樣地話,她少不得帶着侍女去尚膳監走了一趟。吩咐過朱今日的飲食,她便挑了幾樣點心攢了兩個捧盒,卻只有一個格子擺了水晶凍糕。
如今天氣冷,杜又是身懷六甲,哪裡能多碰這種冰涼地東西?不說別的,連那些剛剛做出來地山楂糕,她也擺手示意不要。多吃了山楂滑胎,這一點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昨夜一場大雪讓京師大街小巷全都積上了厚厚的一層,那些大道自然有專人負責掃除,但四通八達的小巷中甚至連馬車都不那麼容易行進。得知今天馬車不好走,朱寧只好選了轎子,因雪天路滑,前後又多加了幾個護衛。一行人離宮之後就只挑大道走,但即便是這些大道,也只不過清出了當中的一小段通路,走起來頗爲艱難。雖說四個轎伕都是最穩妥的人,那轎子仍免不了顛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昏昏沉沉的朱寧忽然聽到了一陣喧譁。
“什麼事這麼吵?”
“啓稟郡主,是前頭也正好有儀仗車駕過來,彷彿是哪位侯爺。這路兩旁都是積雪不好走,所以一時半會不好過去。”
朱寧不禁將轎簾挑開了一條縫,遙遙望見那儀仗上頭赫然寫着富陽侯,她不禁挑了挑眉。富陽侯李茂芳如今已經是十八歲,早該到了婚配的年齡,但由於永平公主左挑萬選卻是找不出合適的人家,前些日子才聽說和張家定下了婚事。結果張喪妻,熱孝裡頭成婚的打算又被皇帝嚇得完全打消,這位富陽侯還得再等三年。
由於朱寧是郡主,又是長輩,因此那邊浩浩蕩蕩一行人只得讓開了通路。等到路過的時候,朱寧輕輕揭起窗簾瞧了一眼,看見這赫然是一頂公主鳳轎,前頭垂落着青銷金羅緣邊紅簾,隱隱約約還聽得裡頭傳來女子的嬌聲呻吟,她不禁臉色一沉,有心想要開口提醒,最後仍是硬生生忍住了。永平公主不比其他公主,早年孀居,最是溺愛兒子,她不想多管閒事。
太祖早有祖制,勳貴不問老少無特旨皆不得乘轎,況且如今什麼時候,這李茂芳居然敢擅用公主鳳轎,還在裡頭和侍婢胡天呼地,若是要安罪名,喪心病狂四個字就夠了!
等到朱寧這一行過去,正在和侍狎玩的李茂芳感到轎子微動,這纔沒好氣地冷哼道:“讓讓讓,遲早一天你們都得給我讓路!轎子擡快些,三舅舅還等着我呢!”
兩撥人分道揚鏣,李茂芳這一行浩浩蕩蕩走了,朱寧也一路行到了張家門前停下。因她之前來過一次,門上自然認得,連忙將她迎了進去。這邊張府貴客臨門,西牌樓巷張越名下那座小院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銳的戶籍如今也在英國公的幫助下遷到了這兒,萬世節和夏吉如今散了館日日住在這裡,兩人少不得輪流給方銳講解功課。方銳原本就是心地實誠的人,自是更加狠苦讀,預備考入國子監和張赳做伴。此時被老家人匆匆叫出去,看到的卻是許久未曾謀面的大哥,他他不禁顯得很有些茫然。
“小弟,趕緊收拾東西,跟我走!”
直到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方銳方纔反應過來,使勁掙脫之後便往後退了幾步:“大哥,你有什麼話就說清楚!我已經不是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了,你不要事事都替我做主!”
PS:評,果然還是有人很喜歡顧老太太……我很討厭瓊瑤戲裡頭那些頭長見識短還故意裝成雍容華貴的封建老太婆。世上大家族多了,總不成所有當家的老人都那樣不講道理吧?我很喜歡可愛的老太太,雖然有私心,但是至少還像個祖母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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