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衚衕位於北京城西,原本只是一條尋尋常常的巷朱~將這裡的一大塊地賜給了豐城侯李彬,這條衚衕便自然而然地被豐城侯府的人叫做了豐城衚衕,就比如南京城有徐府街鄧府巷等等。於是,等到永平公主在這裡造好了府邸之後,哪怕是想將這條豐城衚衕改名爲永平胡同或是富陽衚衕,卻也已經是無力迴天。
老百姓都已經口耳相傳叫開了,難道能爲了這些許小事讓皇帝下旨?好在公主府規制素來超過侯爵府,從大門到裡頭,她這座府邸造得富麗堂皇,遠遠蓋過了豐城侯府,而豐城侯李彬出征在外,更沒有人和她別苗頭,總算也出了她一口氣。
儘管並非嫡出,夫婿過世得又早,但由於永安公主兩年前過世,永平公主在如今四位公主當中居長,再加上唯一的兒子又早早襲封了侯爵,因此尊榮自然不遜於其他公主。逢年過節賞賜時,朱棣憐她英年喪偶,頒賜的東西往往比別人更豐厚些。然而,儘管俸祿賞賜多,可她實在抵不住兒子李茂芳的一擲千金,因此以公主之尊卻落下個摟錢貪婪的名聲。
公主府七間五架綠油銅環大門平日裡都是緊緊關着,進出都是東西角門。這天傍晚,李茂芳帶着數十個隨從風馳電掣地進了巷子,穩穩當當地停在了西角門前。聽得動靜,門內很快便有兩個門房迎了出來,一個一溜煙奔上前牽馬,另一個則是上前跪下墊腳。
等到李茂芳下馬,那人方纔站起身來,絲毫不顧肩膀上那個污黑的腳印,緊趕兩步追上了李茂芳。
“侯爺,您總算回來了,公主已經一連催問過好幾次……”
“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由於如今算不上國喪,因此李茂芳在服飾上頭只是稍稍收斂了些,不用大紅大紫這樣的顏色,但仍然額上勒着滾珠金冠,穿一件金線竹牡丹花錦袍,腰間束了玉帶,不肯丟了身份。從甬道匆匆來到二門,見一個看到自己的丫頭正匆匆跑去裡頭報信,他眉頭一皺,不禁想起今天和別人吃酒時聽到的幾句戲言,更覺得心煩意亂,隨即便緊趕兩步一路到了上房。
見到兒子上前行禮,永平公主忙把他拉了起來,看到那一身裝扮不禁眉頭一皺:“如今雖不是國喪,可畢竟還犯着忌諱,你穿衣裳也該小心些,要是萬一讓對頭抓了把柄可怎麼好?皇上如今向來是一怒之下當面發作,你大姨父襲封侯爵多年,結果說停祿就停祿,說杖責就杖責,你難道也想嚐嚐大棍子的滋味?”
李茂芳自打生下來便是父母疼愛,家中除了一個已嫁的庶出姐姐,再沒有別的兄弟姊妹,平日裡自是嬌生慣養任性使氣,直到數年前一直疼愛自己的舅舅漢王朱高煦幾乎丟掉了王爵,又被打發到了樂安,他這纔有了些收斂。這會兒雖不以爲然,但他仍是低頭應是。
永平公主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自然不會一味教訓。使了個眼色便把屋子裡地丫頭都打發了出去。把李茂芳拉到身旁坐下。又親自爲其解下了束髮金冠。她這才嗔道:“若不是正好出了這麼一樁喪事。你都是要娶妻地人了。也該好好收心。不拘是讀書還是謀一個武職。總比在家當一個閒散地侯爺強。也可以在其他事情上幫幫你二舅舅。”
一聽到娶妻兩個字。李茂芳頓時惱了上來。他霍地站起身。卻是瞪眼睛看着母親:“孃親既然說娶妻。那麼我想問一句。您是金枝玉葉地公主。我也是世襲侯爵。京城地公侯伯那麼多。爲什麼我非得娶一個小小地神策衛指揮使地女兒?憑咱們家地身份地位。就算要娶。也只有英國公地嫡千金方才般配。外頭人如今都在笑話我!”
“誰敢笑話你?”永平公主臉色倏地一沉。一字一句地說。“身份高貴有什麼用?我這個公主在父皇面前也是想罵就罵。說打就打。那一點尊榮體面不過是給別人看地!你永樂二年才三歲就襲封了這個富陽侯。可到如今你有什麼正經職司?你就連神策衛指揮使這樣地職銜都沒有!眼下是我在。若是我死了。你說你會不會變成你大姨父那般光景?”
想起原本張揚跋扈地大姨父袁容如今卻是好一幅謹小慎微地模樣。李茂芳頓時啞口無言。可即便如此。他卻仍是有些不服氣。只是在母親地鐵青臉色下選擇了一聲不吭。
“若不是張輔地嫡女如今兩歲不到。你以爲我不想替你聘下那一門親事?”永平公主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旋即深深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是因爲上次冒犯過你地那個人如今反而得了機緣。但我那回都碰了釘子。你就不能暫且忍忍?”
“可張分明和三舅舅過從甚密……”
“你三舅舅我也討厭,但我要的就是他們的過從甚密!”
此時此刻,永平公主索性也站起身來,拉着李茂芳來到了裡
乃是她平日閒來無事寫寫畫畫地書房,四壁上掛些格調的山水,只有正中央的那幅筆法拙劣。然而,比起其他幾幅畫,這一幅卻是裝裱得極其精美,紫竹杆綾邊象牙軸頭,單單這些便是價值不菲,而且,那畫上更有兩方極其顯眼的大印。
指着牆上的那幅畫,永平公主便沉聲對李茂芳說:“你看看,這是你二舅舅畫的畫,你三舅舅題的詞,上頭兩方大印便是他們的親王大印。
就是因爲他們單個人沒法撼動東宮之位,這才常常會有同氣連枝之舉。你以爲我不知道張和你三舅舅走得近?可是你別忘了,你二舅舅那兒,還死死攥着張的要緊把柄!其實,誰在乎他們倆,人人盯着地都是張輔!”
李茂芳自然知道張輔這兩個字在朝中意味着什麼。洪武朝的國公都已經是老皇曆了,如今永樂朝曾經封過的三位國公里頭,淇國公丘福已經是過眼黃花,成國公朱勇完全都是靠的父親朱能的功勞方纔坐上了如今的位子,唯有張輔是既有家世又有戰功。這樣一個人,哪怕不在五軍都督府任職,他說一句話卻能代表一多半的勳貴!
“再說,我親自讓人去看過那丫頭,花容月貌亭亭玉立,也不怎麼辱沒你。再說了,你喜歡女人,以後多多納妾在屋裡,難道她還敢二話?再說一句不好聽地,十年八年後若是她死了,那時候大事已定,你再娶年輕貌美家世好地也不是難事,如今鬧什麼彆扭!”
“要說這個,娘你當初不是答應過把雨卿給我,結果轉手就讓她去姓範的身邊窩着,白白送了她性命,我還不曾上過手呢!”
一聽到這話,永平公主不禁狠狠瞪了兒子一眼:“以後不許提這個範字!我看那丫頭能讀書認字,對她抱有那麼大的期望,結果她竟是被範通那個蠢纔給殺了。別成天惦記女人,你身邊的女人還不夠多?趕明兒我把芙月給你,這總行了吧?”
李茂芳自從懂事起就幾乎沒見過父親,因此對母親言聽計從慣了,此時有了這樣地饒頭,剛剛一時情急下說的那番話頓時被他忘在了腦後,連忙點頭答應,那點火氣早就平了。想到家門外頭那綠油大門,想到公侯伯府地金漆大門,他的嘴角漸漸就翹了起來。
大明制度,朱門方爲至尊至貴,什麼時候門前若是塗上朱漆,那纔是揚眉吐氣!
從裡間出來,永平公主就打發李茂芳回房去沐浴換衣服,自己又回到了炕上坐下。然而,廚房地晚飯尚未送來,一個丫頭卻進來報說,她先前派去樂安的一個信使有了迴音。聽到這個消息,她立刻把其他事情都丟在了腦後,忙吩咐把人領到前頭外書房等候,自己換了一件大衣裳便匆匆趕了過去。
由於母子倆都不是喜讀書地性子,這外書房不過是公主府的一處擺設,平日也就是用來接見一些見不得光的要緊人。此時吩咐兩個心腹媽媽在外頭守着,永樂公主便推門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裡頭書案邊上正站着一個身穿灰褐色衣裳的中年人。
“小的叩見公主。”
永平公主也不理會這個跪下的人,徑直來到書案後頭,在那張黃花梨交椅上坐了,這才問道:“漢王那兒怎麼說?”
“漢王聽說此事後大怒,說是手下並沒有嶽長天這樣一個人,是有人冒用名義欺騙了公主。”儘管跪在地上低垂着頭,但話纔出口,那中年人便感到了一股深切的寒意,忙解釋說,“小地生怕搞錯了,設法又見了一趟世子殿下,結果世子殿下愣了一會,告訴小的說,那個人和漢王無關,當初卻曾經爲他做過事情。”
得知自己竟然錯信了人,永平公主頓時又驚又怒,悔不該當初看他有漢王府金牌便信以爲真。而且,由於樂安到北京這一路素來是錦衣衛監視的重點,她一直都沒有派人過去查證,誰知道竟然是冒牌貨。
“朱瞻坦竟然這麼大膽子,揹着他父親搗鬼?”
“回稟公主,世子殿下病得極重,小的聽說就是這幾個月的光景。”那中年人又磕了一個頭,這才低聲解釋說,“世子殿下還讓小的帶話回來,說是那個人膽大包天,說不定還會再來找公主,公主還請伺機格殺,不可容情。此人武藝高強,心計也頗多,留不得。”
“他做出的好事情卻讓我來收尾!”
永平公主怒不可遏地重重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想到朱瞻坦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卻也沒法和他一般計較。朱瞻坦若是死了,朱瞻幽禁,難道漢王世子之位會落到一羣庶子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