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館。
相比早逝的昭懿張貴妃和恭獻權賢妃,王貴妃一來沒有顯赫的出身,二來才藝並非絕頂出衆,永樂七年張貴妃和權賢妃雙雙冊封的時候,她不過是昭容,之後才封了貴妃。然而,權攝六宮的權紅顏薄命,張貴妃也是多病多災去得早,反而是她多年把持六宮大權。即便是坐在這樣顯赫的位子上,她也不曾驕矜倨傲,皇宮上下人等沒一個說她不好的。
這會兒進暖閣探望的便是永平公主。論年紀她甚至比王貴妃還要年長,但面對這位庶母,她仍是極其恭敬。待得知王貴妃病倒的這些時日頗有頭痛眩暈的症狀,她便連忙殷勤地說自己帶來了得自雲貴的天麻,又從匣子裡取出一串佛珠,親自給王貴妃戴在了手上。
“父皇如今的脾氣越來越難以捉摸,平日也虧得娘娘常常從中迴護,咱們心中無不感激。這是我從慶壽寺特意求來的開光佛珠,除了辟邪之外更能有佛祖庇佑。娘娘只要好好將養,這病一定是不礙事的。”
儘管親王公主都尊稱一聲娘娘,但其中真心與否卻難說得很,王貴妃也素來不計較。此時笑着謝過了,她便露出了一絲疲態,旁邊的宮女連忙端着藥碗上來,但永平公主卻沒有告退,而是仍坐在牀前的錦墩上,笑呵呵地拿着帕子爲貴妃掩着衣襟。
“如今天寒地凍,父皇身體又不好,明兒個上朝也不知道是否會凍着。我今天來的時候還聽說父皇派了錦衣衛去通州驛……話說回來,父皇就算再信任那個張越,這樣的隆寵也實在有些過分了,總得給年輕人留着以後的上進地步不是?聽說他在寧波府的時候強橫得很,仗着天子劍在手雷厲風行,屠夫之外又得了個抄家的名聲。而且無緣無故還傳出了天子劍斷折的消息,天知道他在外頭怎麼招搖。真正算起來,他還不是正經勳貴子弟呢!”
見王貴妃只是淡淡地笑,永平公主頓時覺得有些氣餒。
她是癡長了,她是金枝玉葉,可是在這位出身平民地貴妃面前好似總矮了半截,這種感覺讓人異常不舒服。想到自己那回在太子妃張氏那兒見到了杜綰,她索性又把話說得透徹了一些。
“娘,不是我搬弄是非,父皇用人全憑一己喜好,未必一定能看清人的心性。先頭我在大嫂那兒居然看到了他的那個新婚嬌妻,此外還有成國公夫人。雖然大嫂說那是她請來的,但大嫂堂堂太子妃,怎會屈尊召見一個小小地宜人?肯定是他挑唆妻子說動成國公夫人,又預備攀附大嫂這棵大樹,此等居心……”
“口聲聲居心,你又是什麼居心!”
乍聽得這個冷森森地聲音。說得正起地永平公主一下子感到背上汗毛猛地一炸。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子。瞧見朱棣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暖閣門口。她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冒了起來。慌忙跪下行禮。卻是連頭都不敢擡。好一會兒。雙手死死摳着地上磚縫地她方纔隱約瞧見一雙厚底黑朝靴從身旁過去。緊跟着就聽到一聲冷哼。
“不要以爲貴護着你們就可以成天跑到這裡攪擾。沒瞧見她都病成了什麼模樣。還要聽你這些別有用心地話?有工夫就好好管你地兒子。不要讓他成天飛揚跋扈自以爲是。世襲地勳貴要是都像他這樣。朕還能指望他們爲國效力?”
朱棣越說聲音越高。旋即竟是一腳踢翻了那個錦墩。聲色俱厲地說:“你一個公主竟然跑到這裡來議論一個外官。難道還想讓貴妃在朕耳邊吹枕邊風?要是下次再讓朕聽見看見你幹這種勾當。以後你休想再踏進宮一步!滾。趕緊滾!”
一連兩個滾字嚇得永平公主渾身哆嗦。連忙重重叩首之後就跌跌撞撞退了出去。等到她走了之後。一直沒有吭聲地王貴妃方纔低聲說:“公主雖說是爲了私心。但說地也未嘗沒有半點道理。臣道皇上看人地眼光必然是好地。但總得顧忌別人。張越太年輕了。即便少年老成。但別人看到地卻是皇上地隆寵。似公主這樣想地人只怕不少。”
“朕用人若是那麼謹慎。當初楊士奇楊榮他們幾個也不至於驟然得預機密!”朱棣不滿地冷笑一聲。見王貴妃長髮垂肩面色蠟黃。便在牀上坐下。輕輕爲她掖好了被角。旋即皺了皺眉。“這些朝廷上地糟心事你不要管。好好養病要緊。倘若還有人過來嘮叨。直接趕出去!二丫頭只知道搬弄是非。也不想想朕地秉性。既然重用了他。怎會沒有錦衣衛偵伺?”
儘管人人都稱讚賢德恭謹。但若是單單賢德恭謹而不善於察言觀色。不善於恰到好處地進言。王貴妃怎麼也不可能勸服喜怒無常地朱。此時知朱心有定見。她便岔開話題。笑着提起之前周王妃命人送來節禮地時候。特意在信上問過陳留郡主朱寧地婚事。
朱棣卻只是哂然一笑:“老五地幾個兒子
不上,倒是寧丫頭教導得不錯,性子英果完全
朕先前還是燕王的時候,可以用武臣子弟配郡主,但如今若是用勳貴配寧丫頭,卻得顧忌其他。那些寒門出身的如今覺着當儀賓好,翌日妨礙了前途必定會苛待了她。別說朕那個,就是老五也私底下送了書信過來,說是索性讓他自行把寧丫頭配了人……笑話,朕要是真能隨隨便便拉個人就讓她成婚,何必拖拖拉拉一直到今天?”
“有了皇上這句話,臣妾對周王妃可是有交待了。不過陳留郡主質蘭心,皇上即便要萬里挑一,只怕還是擇不出能配得上她的人。皇上既然對這事情煩惱得很,不妨從宗人府的名單裡頭挑選幾個,讓周王府那兒也參詳參詳……”
朱棣在秀春館足足盤桓了大半個時辰方纔起身離開,從最初地滿面陰沉到眼下的笑容滿面,看得外頭隨侍地太監宮人不禁面面相覷,但人人心中都高興得很——皇帝心情好,對於他們來說自然是有利無害。然而,等到一幫人簇擁着朱上了肩輿,張了傘蓋回到仁壽宮時,卻早已有人等在了那裡。一看清那人形貌,一羣隨從們不禁感到心頭咯噔一下。
“臣叩見皇”
見到是袁方,心極好的朱棣便擺了擺手,到正殿前下了肩輿,他便頭也回地問道:“你辦事情朕放心,想必人都已經安置好了。有老黃儼留在那兒,料想也出不了差錯。先頭王貴妃提醒過朕,明日一來是接見使臣,二來是羣臣奏事,若是御門聽政只怕那些番邦使臣不慣這寒冷。謹身殿既然落成,明日便御謹身殿聽政,你到時候佈置安排一下。”
袁方一面答應,一面落後帝身後數步進了大殿。此時,除了親信地太監宮人之外,其餘地都各自回值房等候,大殿之內自然是空空蕩蕩。
“對了,你先前奏之事已經都辦妥了?”
“,臣亦是近日查錦衣衛之舊案卷,又翻出了一些老口供,這才發現此事。當初籍沒紀綱全家,老少戍邊,抄沒金銀珠寶無數,原本誰都以爲這就是全部,誰曾想紀綱抄沒已故齊王時,竟然別設密地藏寶。臣已經命人將此中所有珍藏一一造冊,粗略估計珍玩不下三百件,各色綢緞更多,有的已經爛了,簿冊造好後兩日後就能呈上。”
“這舊事,若是你不呈報而是私自藏沒,別人也無從得知,你果然沒讓朕失望。”
朱棣此時只覺極其滿意,這些錢對於庫來說興許不算什麼,但若是袁方留着自己使用,則必定是富及數代。想到王貴妃剛剛說過自己看人的眼光好,他更是心中得意,旋即便欣然點頭:“你這次幾乎不亞於戰功,然紀綱之事過去已有數年,朕不欲重提。你入主錦衣衛已經有三年多了,功勞卓著,便與你世指揮僉事。”
乍然聽到這一句話,袁方頓時怔住了,良久,他才訥訥解釋道:“皇上恩典臣感激不盡,不過臣並無子侄,妻室也已經過世,這世官……”
“你堂堂錦衣衛指揮使,居然是個一直不續絃地夫!”朱見袁方仍舊愣在那兒,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你若是不續絃,朕不如在宮中選一個良家女賜給你?”
天子居然一時興起管這種事?饒是袁方平素沉穩多智,這時候也着實亂了方寸。見朱滿臉戲謔地瞧着自己,他到了嘴邊的話最終又吞了下去。武職世官向來難得,不少封了伯爵的勳貴也只是世襲指揮使,他這個沒有絲毫軍功地錦衣衛指揮竟然得了世襲指揮僉事,即便當初如紀綱那樣得寵,也沒得過這樣的恩典。
想到這裡,袁方定了定神,再次下拜堅辭,言道是亡妻情重,他早已誓言不娶。心情極好的朱看到他這副光景,不禁笑:“能對亡妻如此,殊爲難得,反正朕的世官是給你了,大不了你過繼一個或是找一個義子!”
出了仁壽宮,袁方不禁微微一笑。那處地方的東西看似珍貴,但件件珍玩上頭都有皇家印記,恐怕滿天下也沒人敢收,綢緞也幾乎都是御賜之物,紀綱大約就是因爲這緣故方纔沒搬進自己家裡。他爲了那件紫貂皮大氅恨不得上天入地,結果還是這幾個月一直埋在案卷堆裡頭的沐寧在眼皮子底下找着了。
好在剛剛皇帝並未逼迫,他總算不用遵從聖旨硬娶一個,還能對得起早逝的妻子和兒子,只是這世官浪費了可惜,他也應該尋繼承家業了。話說回來,這次的事情,於他來說是天恩浩蕩,於張越來說是洪福齊天,恰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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