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雖然有姬妾多房。卻只有張瑾這麼一個嫡子。自幼寵愛有加。因着他自己不愛讀書。對於兒子的功課也頗爲放縱。但也派了幾個家將督促他習武。這一次到山東公幹。算着用不了多少時間。他便索性帶着兒子出來。也想讓張瑾長些閱歷見識。結果。張到樂安辦事的幾天。張瑾沒了人管束。竟是日日在青州府那幾個有名的煙花地流連。
日子過得固然快活。張瑾也巴不得父親在外頭多逗留幾天。但今兒個他午後起牀時聽到的某個消息卻讓他心驚肉跳。雖說父親只是命人傳話說要在樂安多盤桓幾天。但按照張走之前和他約好的訊息。若真是平安應該會加上幾個字。若是有事也會加上幾個字。如今這口信明顯不是父親帶的!
着了慌的他立刻去找劉忠。卻不想劉忠去了衛所視察。他思來想去找不到其他人能幫忙。只好在賬房取了銀子。厚着臉皮來找了張越。只是這跪也跪了。求也求了。張越倒是沒發怒。但此時這表情怎生那麼古怪?
即便不待見這對一來就挑事的父子倆。但這年頭宗族卻是拋不開的羈絆。張越也不好全然不理會。當下就淡淡地問道:“究竟怎麼一回事?”
“爹已經去樂安四天了。原本說好兩天就回來。如今卻只是送了一個口信。而且……”張瑾這些天也聽說了漢王的赫赫兇名。心中自然是發憷。“而且爹爹走之前和我約定好了訊息。那口信彷彿不是爹爹讓人代傳的。越三哥。那是皇上要削漢王護衛。又不是爹爹的主意。這漢王若是遷怒於我爹豈不是冤枉?我聽說你深得漢王和漢王世子賞識。你能不能去一趟樂安。好歹向漢王求個情……”
張越此時終於忍不住了。忙喝道:“打住打住。誰告訴你我深得漢王和漢王世子賞識?”
“都司衙門地那些官員可都這麼說!”張瑾瞧着事情有戲。心頭大振。忙又添油加醋地說。“那幾個僉事和同知都說。漢王過年的時候給越三哥你送了好大一份禮。足足裝了一輛大車。還曾經舉薦你接任知府。這不是賞識是什麼?”
即使脾氣再好。這當口張越也不禁大爲惱怒。可即便咬牙切齒這脾氣也沒辦法發泄出來。就在這當口。張瑾彷彿還嫌火候分寸不夠。又添油加醋地說:“都司衙門的一位僉事還說。漢王如今有一位郡主正當婚齡。這會兒正在選儀賓呢。看情形漢王是看上……”
“好了好了。都是些以訛傳訛亂七八糟的話。胡說八道些什麼!”
一氣之下站起身來。見張瑾仍屈一膝眼巴巴地跪在那兒。張越不禁氣得牙癢癢的。輕輕用腳尖捅了一下。這才把人踢了起來。想起張“自動請纓”前來樂安削漢王護衛。他簡直覺得這位三堂叔是瘋了。人家避之唯恐不及的差事居然去搶。就是想站隊撈些好處。那也得挑個穩妥不激進的法子。有這麼硬生生拿雞蛋往石頭上碰的麼?
“我只能派個人去打聽打聽樂安究竟什麼狀況。其他的也幫不上你什麼忙。”見張瑾滿臉失望。張越又漫不經心地說。“要我說。你爹畢竟是奉旨辦事。漢王多半是拖延些時間而已。不可能對你爹不利。倒是你自己少去某些地方。青州府內可是有學官地。如果我沒記錯。你不日便要入國子監。可別斷送了自己的名聲。”
要是沒有先頭張斌那回事。張瑾決計不會理會張越這淡淡的警告。此時卻吃了一驚。慌忙賠笑應承了下來。出門的時候。想到老爹好歹是欽差。而且祖父張玉伯父張輔都是漢王地袍澤戰友。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也不至於有三長兩短。他頓時就懊惱了起來。沒來由送出二百兩銀子。又聽了一頓教訓。這是何苦來由?
這邊得了二百兩銀子。因午堂和晚堂中間有兩個時辰的空閒。張越轉手就親自送到了孟家。孟家上下這些天總算是有了喜色。那位花費重金請來的馮遠茗給他們帶來了莫大驚喜。鍼灸服藥過後。孟夫人便悠悠醒轉了過來。如今每日竟能有兩三個時辰清醒。即便這離着痊癒還有十萬八千里。馮遠茗也只是打保票一年。但這並不妨礙一家子人振作了起來。
在賬房和靈犀紅袖說了幾句話。出門之後。他卻看見那個古怪的馮遠茗正在院中打太極。想起之前和史權的那番密談。他心中一動就緩步踱了過去。
和幾天前相比。馮遠茗竟是形貌大變。那一頭亂糟糟地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頭上戴着雙帶軟帽。身上那件不合時宜的褐色大棉襖已經換成了一件合身地天青色繭綢圓領衫子。腳上也赫然是一雙黑色雲頭履。乍一看整齊精神。頗有些名醫氣派。想到前幾天靈犀才帶了一套衣裳回來讓他試穿。他哪裡不明白這是孟敏的針線?
這老傢伙倒是好福氣!
馮遠茗一套拳打完。看到張越站在一旁看他。不禁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幾步。他方纔陡然醒悟人家剛剛看的是什麼。那一腔惱怒頓時化作了烏有。
多年遭遇早就養成了他的古怪脾氣。更厭憎那些權貴。所以當初才獅子開大口咬準了六百兩銀。然而。自從他成功緩解了吳夫人病情。這家裡上下幾乎是把他當作了菩薩供起。每日好吃好喝。甚至就連他惡意刁難衣裳鞋襪沒有備齊。那位大小姐都親自做了送來。他竟是挑不出任何怠慢的地方。
張越原本是想問馮遠茗當初韋妃給漢王吃的那丹藥究竟是誰做的。但一想到這老頭兒地古怪脾氣。到了嘴邊地問話也就吞了回去。卻沒想到對方竟然停住了步子。
“老夫當初在北京的時候也看過無數達官顯貴。卻少見孟姑娘這樣好性子的人。小子。你眼光不錯。居然能挑中這樣一個好姑娘!聰明的就趕緊下聘娶回家去。否則皇家人挑王妃挑側妃都是挑最好的。被人搶了可是後悔莫及!這娶媳婦也是手快有手慢無!”
這番話一出。張越頓時瞠目結舌。他原本提防這老頭說出什麼難聽話。誰知竟是這麼一番好似過來人的告誡?直到那邊人進了屋子。他方纔反應過來。心中倒頗有些思量。可一轉過身子。他頓時僵住了。離他只有三五步遠的地方恰恰是站了兩個人。那個穿着玉色紗衫的是孟敏。而穿着蜜合色杭絹對襟衫子的可不是杜綰?
三個人都聽到了剛剛馮遠茗地話。此時你眼望我眼。氣氛漸漸就有些尷尬。最後還是杜綰輕輕咳嗽了一聲。因笑道:“那位馮大夫確實沒說錯。這天底下比敏妹妹更好地姑娘家怕是再沒有了。心地好的及不上她地手藝。手藝好地及不上她的心地。算算這馮大夫身上。從衣裳到帽子到鞋襪。全都是敏妹妹之前裁製。然後又親手改出來的。我能做的就是在旁邊穿針引線。其他的什麼忙都幫不上。她前幾天哪一日不是晚上熬到三更天才睡?”
被這麼一打岔。張越方纔警醒了過來。又往孟敏地手上掃了一眼。這眼神落在杜綰眼中。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又眨眨眼睛道:“雖說她精於針線。畢竟這些天都沒好好歇過。手上也不知道多了幾個針眼。還惦記着某人生日快到了。說他這些天又幫了無數的忙。於是忙裡偷閒又做了兩套衣裳鞋襪。我其他地幫不上。也只能幫她描了幾筆繡圖而已。”
“杜姐姐!”孟敏哪想到杜綰會忽然把這一茬說了出來。面上頓時通紅。見張越望過來。她連忙說道。“我正要去賬房找靈犀姐姐商量事情。越哥哥你和杜姐姐說話。我先走了!”
杜綰沒想到孟敏臉嫩。一句戲謔竟然硬生生把人給驚走了。心中倒有些後悔。原本不過是偶爾相逢彼此投契的尋常朋友。但這些天來彼此扶助。她固然是幫忙的一方。漸漸地卻獲益良多。她曾經一度因父親拋下她們母女倆一去就是十餘年而頗有惱恨。可看到孟賢一心求富貴將一個好端端的家折騰成現在的樣子。看到孟敏柔弱的肩上挑起了一個家。看到她在昏暗的燈火下一針一線。她自然而然地覺得對方愈發可親可敬。
“馮大夫確實沒說錯。敏妹妹也是我見過最名副其實地大家閨秀。”
聽到杜綰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張越頓時怔住了。忍不住又往那背影深深瞧了一眼。嘴角忍不住微微翹了起來。緊跟着。他立刻回過神。忙岔開話題說起今日張瑾來尋他幫忙。把前因後果和自己的那番應答都解釋了一番。
杜綰初聽也頗爲詫異。旋即就點點頭低聲道:“我也贊同你的想法。這漢王應當只是氣不忿拖延幾天而已。須知皇上昔日曾經打敗了耿炳文盛庸鐵鉉等等無數人。三徵蒙古威名遠揚。漢王只要不是……就決計不會真有反意。對了。我當初來的時候。爹爹額外吩咐了一句話。說若是風平浪靜的時候就好好尋思尋思。你幫忙參詳一下。他說……”
她還來不及說出心中疑惑。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說話聲。緊跟着就瞧見琥珀領着一個人進來。一看到那個遍體縞素的消瘦人影。她頓時大吃一驚。
“小五。你怎麼來了?你怎麼這身打扮。莫非……”
小五穿着素白綾衫。白絹挑線裙子。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聽杜綰一問竟是又抽泣了起來。好容易方纔說話利索了:“老和尚……老和尚在慶壽寺坐化了!他說我不是他的後輩。讓我別呆在北京。到這兒來找小姐!他……他還有一封信讓我帶來!”
ps:劇情需要。老姚晚死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