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藩王雖尊貴,卻不預民政,縱使是以燕王朱棣當初在北平的赫赫威勢,仍不免受制於北平都司和北平布政司,因此漢王這一問,張謙和劉忠雖滿心驚疑,但仍是含含糊糊矇混了過去,沐寧和張越則是默不作聲。待到出了漢王府,劉忠和沐寧藉口有事要走,張謙則趁勢邀了張越同車。一放下那厚實的松花色棉簾子,他便斂去了臉上笑容。
“小張大人,如今漢王既然發話說遇刺之事不用查,皇上那兒他自會去交待,這事你就暫時擱下。只不過,有一條你需得記着,按察司衙門的空缺到現在還沒能補上,青州府衙也是一樣,這蛇無頭不行,雖說看似和你無關,但這畢竟是你日後的上司。”
因接了個燙手山芋,張越本來滿心都惦記着漢王遇刺的事,如今雖說解決得不甚圓滿,但能夠丟開他就心滿意足了,因此乍聽得此語,他不禁皺了皺眉。
他這次查案乃是額外,知縣之職纔是本分,他能夠暫時丟下安丘縣衙的事務是因爲起頭安排好了,而且還有典史馬成和十幾個精通各項事務的長隨在那兒頂着,可是這按察司和青州府衙的事務何止比縣衙事務繁雜百倍?這幾日天天下雪,若是府衙無人顧得上……
張謙知道張越年輕,和他說這些,也不過是希望張越回頭能夠知會張輔想想法子,畢竟這大府空缺總不是辦法。接下來這一路他倒是輕鬆了許多,畢竟,他此次下來乃是爲了宣慰漢王查辦遇刺一案,其餘的不用他多問,這回京便是指日可待。雖則他極是好奇漢王究竟會向朝廷報說什麼。但那畢竟和他無關,於是他樂得閒話家常。倒和張越說了不少海外事。
由於下雪路上不好走。抵達青州知府衙門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張越先下了車,旋即張謙也搭着馭者的手跳了下來。張越正預備向張謙告辭好趕回客棧,卻不料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太監一溜小跑迎了上來,面上盡是喜色。
“啓稟張公公,北京剛剛傳來急報,道是暹羅、占城、爪哇、蘇門答剌、泥八剌、滿剌加、南渤利、哈烈、沙哈魯、千里達、撒馬兒罕諸國派使者入貢。因着鄭公公還不曾回來。宮中其他人又不如您熟悉這些外邦事務,所以禮部請示了皇上,急召您回京。”
這一連串的名字拗口難記,張越一溜聽下來也就勉強記住了五六個,那小太監卻說得流利齊全。張謙自己是從辦理西洋事務上一路擢升上來的,一聽這事頓時神情一振。這一次來山東本就是無可奈何而爲之,他自然希望能回去做那些辦熟地事情。從那小太監手中接過公文一看,他便轉頭朝張越笑了笑。
“小張大人,看來我明日就得走了!”
儘管張越明白漢王朱高煦既表明了態度,那樁遇刺案極可能就這麼不了了之。但隱隱之中,他仍是感到這並不是一個熄滅的火藥桶,而是一個剛剛點燃了火星地引信而已。張謙明日這麼一走,青州府就更可稱得上是羣龍無首,萬一有什麼事,濟南府地布政司遠水救不了近火,那時候又該如何是好?
“張公公準備明日清晨動身?”
看到張越臉色變幻不定。最後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張謙哪裡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畢竟。在路上正是他自己起了這麼個頭。如今甩手一走倒是瀟灑。這爛攤子完全不管卻也說不過去。略一沉吟。他總算是想到了一個臨時地解決法子。
“我待會先去找山東都司劉都帥。然後路過濟南時再去找布政司杜布政使和張布政使。再加上我聯名上書催請。想必能有些效用。等我回了北京。自會再請英國公勸諫設法。安丘到青州府不遠。我到時候和錦衣衛沐鎮撫說道一聲。若有什麼消息徑直通知你。總而言之。這次地案子你和光同塵。既不出挑又和了稀泥。只要接下來把你地安丘一攤子事管好了。誰都挑不出錯處。另外。只要這遇刺一案仍沒有定論。只要按察司仍沒有主官。那按察司地大印我做主讓你先留着。此事乃是皇上聖諭。你還是奉旨辦事。別人都沒什麼好說地。”
知縣大印乃是方二寸一分厚三分地銅印。而按察司地大印雖也是銅印。卻是方二寸七分厚六分。捧在手裡猶顯沉重。張越情知張謙已經是盡了大力安排。坐在馬車上捧着這銅印卻有些哭笑不得。事情都辦完了。半方欽差關防他也還給了張謙。這東西怎麼還歸他管?他一個知縣要這東西幹什麼。砸人腦袋玩麼?
回到客棧。張越便將那方沉甸甸地大印連同那青布包袱交給了彭十三看管。隨即直奔後院上房。由於加了賞錢又額外吩咐過。因此掌櫃夥計都是第一等地供給柴炭。才一打起簾子。他便感到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驅走了身上地寒冷。
屋子裡瀰漫着一股藥香。靠牆那張牀上地青紗帳幔完全垂落在地。影影綽綽看不清其中地人。倒是椅子上秋痕蜷縮着身子睡得正香。
張越隨手解下身上那件陰溼地斗篷扔在一邊。見秋痕旁邊地椅背上搭着一件墨綠色地半袖披風。便拿起來給她輕輕蓋在了身上。就在這時候。他便聽到那睡得正熟地人兒輕輕嘟囔了一句:“琥珀。好好睡一覺。少爺就回來了……”
見秋痕睡夢中仍不老成,還彷彿醒着似的輕輕皺了皺小巧堅挺的鼻子,張越不禁啞然失笑,遂撇下她躡手躡腳地走到牀邊,輕輕揭開了那青幔帳。他滿心以爲琥珀睡着了,誰知她卻是醒得炯炯的,眼睛正緊盯着他瞧。雖說她精神尚好,但那面色竟是比他昨日離開的時候還有不如,只是沒了那種最初發燒時的嬌豔紅色。
“怎麼就醒了?既然病了就多睡一會,咱們明日就回安丘。”
頗覺不對勁的張越在牀沿坐下,隨即輕聲安慰了一句。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忽地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攥住,不禁被那隻手上冰涼刺骨的感覺給凍得一哆嗦。見琥珀不但胳膊擱在外頭,那肩膀脖子更是露出了大半,他頓時皺了皺眉,遂用另一隻手掖好了被角。
“既然都病了,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若是再凍病了該怎麼好?”
琥珀目不轉睛地盯着張越,許久才喃喃自語道:“少爺,我跟着你似乎有六年了……”
“等過年之後馬上就是七年了。”張越隱約感到有些不祥之意,便笑着寬慰道,“這七年大夥兒都大變樣了,秋痕越發爽利話多,你卻越來越悶葫蘆。這世上雖然有天命,但還得看人意,你別老是鑽牛角尖,什麼話都悶在心裡!這些年朝夕相處,你就該信得過我,也該信得過自己!好好養病,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和秋痕去登泰山!”
琥珀眼睛一亮,旋即又黯然了下來。儘管她很想把實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但那話兒每次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滑了下去。她一個人地性命無所謂,但那牽連着丘家滿門,縱使她知道張越一向是有擔待地人,但那巨大的干係怎麼能讓他去擔?她狠狠捏着拳頭,任由那尖利地指甲掐着手心,直到那種刻骨銘心的刺痛一陣陣襲來,她方纔終於下了決
一定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不論是爲了自己,爲了家人,還是爲了……這些仍關心牽掛她地人!
“少爺放心,這名花嬌貴,野草野花卻向來堅韌,奴婢……死不了的!”
“你這都是胡亂打的什麼比方!”見琥珀彷彿是真的萌生了堅強的生志,張越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便將她那隻手輕輕放回了被中,又囑咐道,“好好睡,放寬心,我這個頭可比你高多了,天塌下來都有我頂着!”
見琥珀點點頭合上了眼睛,張越便站起身,又放下了那青幔帳。轉身想要出屋子時,他隨眼一瞥,卻看見捂着那件披風的秋痕已經是醒了,此時恰是怔怔地瞧着他。端詳着那張睡眼朦朧,偏又流露出無限情思心緒的臉,他便走了過去。
“大冷天的,回房去安安生生睡兩個時辰,這幾天都辛苦你了。”
“少爺,你真要帶我們去登泰山?”
自己說了這麼多,秋痕偏偏只聽見了這一句,張越登時又好氣又好笑,遂板下臉說:“那也得你們都養好了身子才行,我可不想到時候爬了一半的路途,然後就得揹你們兩個上去!趕緊回去睡覺,養精蓄銳,來日纔好去登泰山!”
秋痕此時滿面欣喜,遂使勁點了點頭,站起身使勁伸了個懶腰,徑直抱着披風出了屋子。她前腳剛一走,張越正打算叫一個人在門外守着,那外頭的門簾忽然被人撞了開來,卻是彭十三。彭十三一進屋子就先往那邊掛着青幔帳的牀上掃了一眼,隨即把張越拉出了門。
一到外間,他便笑道:“少爺,都司衙門劉大人派人來下帖子,說是今兒個他家裡頭正好有人過生日,所以請你過去一塊熱鬧熱鬧,還捎帶了兩句話。一是決不許送禮,否則就把你趕回來;二是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ps:晚了一點,不好意思。話說發現早上犯了個大錯誤,這時候的明朝似乎玉米還沒引進來,痛哭流涕賠禮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