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雲娘祭日
穿過林子,葉家的家廟便映入了眼簾。
高大的廟社,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然而賀氏心中心潮起伏,別說肅,根本連靜都做不到。
葉葵跟在葉老夫人身側慢慢往前走,目不斜視。偶然間會發現她的便宜爹葉崇文總是在悄悄打量
她,可看着看着卻又不停地嘆起氣來。應當是在透過她想要看到已經不在人世的蕭雲娘吧?
只可惜,她同蕭雲娘除了眼睛,根本就沒有相似的地方。
不過這麼說來,葉崇文跟蕭雲娘過去也是真心相愛的嗎?
可世事弄人,這時代造就了一大堆以三妻四妾爲樂的男人,也讓這世上的女子成了最最可悲的附
屬品。
她們不過是用來繁衍後代的工具罷了。
出身皇室的青瑛長公主是,葉老夫人亦如是。
賀氏也好,蕭雲娘也罷,她們都是。
將來,她也會是……
葉葵只心中憋着一股濁氣,無法消散。
日子一天天過去,留給她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終有一日,她也要被嫁給一個可能連面都沒有見
過的男人,而後爲其生兒育女,管理後宅,看着對方納了一個又一個妾,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
無聲冷笑。
葉葵腳下的步子絲毫未亂,依舊走得又平又穩,扶着葉老夫人的手亦沒有變化。
只要她不願意就沒有人能夠逼着她嫁!
葉家可不是隻有賀氏一人!
心中思量着,他們一行人已經進了門。
蕭雲孃的靈牌是新做的,上面的漆色仍舊十分新鮮,在一堆日久了的牌位中顯得愈發顯眼。
葉殊纏着手,小心走到她身旁,低低喚:“阿姐……”
“將心中的話都好生對娘說一遍吧。”葉葵對着他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這一次葉殊會受傷。是她的錯,卻也是葉殊自己的錯。他懂了恨,懂了隱忍,卻沒有學會如何面
對前方的困境與危險。
她要學的還有很多,而他卻更多,多到令人看不到盡頭。
今日祭奠蕭雲娘,他們姐弟倆自然是主角。
所以此刻葉殊什麼也不顧就站到了葉葵身側,葉崇文幾人便也沒有說什麼。總歸都是自家人,也
無需那麼多的規矩。
香案備好。
擺上香爐,點上香燭。
葉葵跟葉殊接過阮媽媽點燃的香緩步上前。一齊給蕭雲娘上了香,又跪下磕頭。
“家中衆人對女兒姐弟都十分心疼,母親更是對我們有如親生。孃親若是地下有知,便安心吧。
”
口中喃喃說着這樣的話,但當額頭抵上冰冷的地面時,她卻在心裡無聲地說道:“你讓我照顧好
葉殊,我卻沒有做到。但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她搶了你的男人,又害了你的兒子,
若你真的在天有靈,就好好看着吧!”
等到起身,她伸手扶了一把葉殊,用幾不可聞地聲音道:“等會好好看着。”
葉殊臉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卻一閃而逝。
今日老祖宗自然是沒有來的,葉明煙便也沒有跟來。但葉家老三葉崇武卻來了。
葉葵這已不是第一次見自己的三叔,又加之對方知道一切所以目光相觸之時。她微微勾了下嘴角
,算是打了招呼。
不是以侄女的名義,而是以另一種謀友般的情誼打的招呼。
葉崇武不喜歡賀氏,這是他親口說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何況還是幫過自己的人。葉葵覺得有必要也尋個時間想法子同自己這位三
叔好好聊上一聊了。
原本就該是賀氏領着他們幾個小的上香纔是。但葉老夫人卻偏偏等到幾個小的依次上了香後,才
突然道:“老二媳婦當年沒有機會敬茶。今日便好好見上雲娘一面吧。”
人羣中驀地發出一聲輕笑。
葉葵循聲望去,便見到自己的年輕三叔嘴角還掛着那抹來不及消失的嘲諷笑意。
葉崇文自然也瞧見了,當下微微惱火地訓斥起葉崇武來,“老三,這是什麼地方,你當真是一點
規矩也不懂了嗎?”
“咳,二哥你饒了我吧,我可不是太子殿下,你別訓我。”葉崇武擺擺手,一臉不耐煩。
葉崇文氣急,當下便要發火,卻被葉老夫人給制止了,“好了好了,當着雲孃的面,這像是什麼
樣子!你們倆有什麼話都回去再說!”說完,她又面向賀氏道:“去給雲娘上柱香。”
賀氏今日似乎特意裝扮過,若不是今日的場合不適合着紅,只怕她就要穿着代表正室身份的正紅
色襖裙過來了。
葉葵冷眼看着她一臉傷心表情,似乎死的那個不是葉葵姐弟兩的親孃,而是她的親孃一般。不知
道的人,還當她跟蕭雲孃的感情親若姐妹呢!
賀氏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葉葵一眼,依言越過幾人,接了阮媽媽手中的香,立在了蕭
雲孃的牌位前。
煙氣嫋嫋間,賀氏插好了香,絲毫沒有遲疑一下子便跪了下去。
葉葵清晰地聽到站在她身後的葉昭咬牙的聲音。
恨吧?
此刻葉昭母子應該已經恨極了她吧?
賀氏身姿放鬆,聲音悲慼,竟叫人瞧不出她心中任何真實的心思。
如此心思深沉的人,葉葵不由得感覺到了種充滿的寒氣的壓力。撕破了的臉皮離了家廟卻還要貼
在臉上,該笑便笑,該關懷便關懷,想必賀氏也不會覺得比她舒坦到哪裡去。
“阿姐……”葉殊突然在人看不到的角落緊緊抓住了葉葵的手。
葉葵這一次並沒有甩開他的手,反而還回握了一下。
她要讓葉殊知道,這世上永遠沒有誰可以毫無顧忌地做壞事。如果不能一擊即中,不能一下子便
將對手置於死地是。便絕不要衝動去做。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姐姐在天有靈,妹妹一定會將葵丫頭跟殊哥兒當成我親生的孩子好生養育,姐姐萬莫擔心。”
賀氏帶着哭音說了幾句,即將起身的時候卻突然又道,“兩個孩子都是難得的好孩子,尤其是葵丫頭
更是聰明懂事惹人憐愛。妹妹將來定會爲葵丫頭挑個最好的人家……”
葉葵隔她老遠,卻聽得一清二楚。
賀氏這是在告訴她,不要得意,不要自作聰明。她多的是法子拿捏她!
這時候,婚姻大事,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婚事自然由主母打算。賀氏這是已經是在明
確警告她。
葉葵看着賀氏的背影無聲地笑了笑。
只怕賀氏的如意算盤要散架了!
賀氏轉過身來,正巧看到了自己那立在葉殊姐弟兩身後的兒子葉昭,也看到了葉葵嘴角那抹淡薄
的笑。
按照長幼來說,葉昭立在他們身後並沒有什麼不對,然而這一幕落在賀氏眼中卻是分外的刺眼!
若是、若是沒有這兩個孩子。她的昭兒便是這家裡唯一嫡出的孩子……她當日做了那麼多,費了
那麼多的心機,難道爲的不就是這個嗎?可是明明以爲已經死了的人卻又都出現了!
硬生生將水攪得渾濁不堪!
指甲深深嵌進了掌心裡,她不是不恨,她只是要維持這已岌岌可危的雍容模樣罷了。
葉葵今日穿了身鵝黃色的窄袖衫子,底下是條月白色的儒裙。頭上鬆鬆編了小辮束在了一道。盤
成小髻,上頭只斜斜插了支成色上好的白玉簪子。
清淡如菊的裝束,人卻又濃烈如牡丹。混成了種詭譎的感覺。
賀氏看得久了,不禁有些恍神,直到葉崇文喚,才陡然回過神來。
“老爺方纔說什麼?”
葉崇文有些不悅地道:“我在問你雲孃的那些妝奩都入了庫還是另外放着,如今他們姐弟兩也回
來了。那些東西便提前分給他們姐弟兩便是。”
賀氏一怔,“這……離葵丫頭出門也還有好些日子。何必這般着急?”
“是我說的,東西放着也是放着,母親的妝奩原本也就是留給孩子的,他們兩既然回來了,便提
前給了他們也好。”葉老夫人起身,身姿筆挺。
賀氏臉皮微微一僵,隨即卻又綻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來,“母親說得極是,等回去我便讓人將冊子
給理出來。”
葉葵站在原地,面上如常,心裡卻已是鬆了老大一口氣。
她不過是同葉老夫人渾水摸魚地略微提了一句罷了,沒想到葉老夫人竟就真的幫她同葉崇文說了
。
“二姐姐,你臉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呢。”葉葵正樂,突然聽到身後葉昭以極低的聲音說了這麼
一句。
一衆人除了她跟葉殊外,並沒有人聽到這句話。
葉葵神色不變,回頭驚呼:“呀,四弟這是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可是哪裡不舒服?”
葉昭自來體弱多病,所以葉葵這麼一喊,一羣人的目光立刻就都被吸引了過去,賀氏更是登時便
變了臉色,急巴巴地道:“哪兒不舒服?”
很快,一羣人便簇擁着葉昭出了門。
葉葵落後,盯着遠處的賀氏背影喃喃自語,“你的兒子似乎真的很寶貝呢……”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執妾禮,讓賀氏認清身份不過是最容易的一步罷了。
接下去的路纔是危難重重,一步錯步步錯。
走在懸崖峭壁的邊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誰先害怕,誰便先行墜落!
“阿姐,那傢伙可真是個藥罐子啊……”
葉葵聞言冷着臉看了葉殊一眼,突然摔了手道:“從明日起,你開始練習用左手習字握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