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雪滿長街
熙承十三年,冬。
折騰了半夜好不容易纔迷迷糊糊睡過去,肩頭突然被人輕推了幾把,葉葵驀地驚醒。似乎纔剛睡下一會,她睜着朦朧的眼去看桌上的沙鍾,還不到卯時,擱到那時才凌晨四點多。外面的天應該還是黑的,可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屋外便有隱隱白光從窗門的縫隙透進來。趁着這微弱的光,葉葵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青絲凌亂的女子披着件靛青暗花海棠紋的襖子神情恍惚地看着她。身上的襖子許是穿得久了,那靛青已經有些灰白。冬夜的寒氣襲上來,葉葵啞着嗓子喚了一聲娘。
“阿葵,把這給你林嬸送去。”蕭雲娘遞過來一件棉襖。
葉葵不動聲色地接了,開始給自己穿衣。六歲的孩子,那腕骨細弱伶仃,似乎一折就斷。她心中苦笑,這日子不好熬得很。
“阿姐……”小貓似的聲音從牀裡側傳出來。
葉葵側過身去,輕聲道:“等一等,阿姐過會給你穿衣。”
一頭亂髮從被窩裡鑽出來,小手搓着眼睛,葉殊的聲音裡還帶着睏倦,“不用,我自己會穿。”
“嗯,那你自己穿。”葉葵也不勉強,一邊加快了穿衣的動作,一邊注視着重新回到桌前縫衣的蕭雲娘。
葉殊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便也看了蕭雲娘幾眼,卻在看到蕭雲娘拿起剪子的時候打了個寒顫,靠到葉葵身邊低聲道:“阿姐我怕。”
“別怕。”葉葵口中安慰着他,其實心中也是惴惴不安。這個身體的娘可是個實打實的瘋子,精神狀態差得可怕。好的時候對他們兩姐弟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可犯病的時候卻是一動手就要將他們打死的模樣。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就是死在她手下。
大冬天的,被浸在井水裡,最後也不知是溺死的還是凍死的。過了一個來月,葉葵已經想不起自己睜開眼睛時的感覺,卻牢牢記得葉殊抱着她哭得快要喘不過氣的樣子。
穿好衣服,葉葵衝着蕭雲娘說道:“娘,天色還早,我先去廚間做了朝食。”
蕭雲娘聞言怔怔地轉過頭來看她,點了點頭。葉葵看到她的神情便知道她此時怕是還沒有清醒,若是清醒了又如何會讓自己幼小的孩子在這種時辰去給人送東西。
“阿姐,我同你一道去。”葉殊眼見葉葵要出門,急忙穿上鞋子趕了上去。
蕭雲娘始終怔怔地看着他們,直到兩人的身影從屋內消失,臉上才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來,可是搖搖頭便又低下頭去縫她的衣服。
到了廚房,葉葵爬上特意放置好的板凳,伸手去夠懸在房樑上的竹籃子。裡面是昨兒蕭雲娘沒有發病時特意做了給他們吃的白麪卷子,應該還剩下三個。
葉葵手腳利索地生了火,將白麪卷子蒸熱,又熬了點糙米粥。趁着熬粥的功夫,從屋角的一個罈子裡掏了一小株辣白菜出來。
說來,這個叫做大越的國家有着說不出的奇怪。
雖然葉葵的歷史並不好,可她也知道史上並沒有出現過大越國。而且辣椒這種東西是明末纔出現的,可據她這段時間的瞭解,大越怕是百年前就已經有了辣椒。甚至於,她還見過一塊被蕭雲娘當成寶貝般的手工皁。
實在是夠奇怪的。
她舉着菜刀開始“哐哐”剁辣白菜,可沒切幾下,手便沒有了力氣。葉葵暗歎一聲,這個孩子的身體也着實夠弱的。
切了一小盤辣白菜,粥也好了。兩人就着辣白菜各自吃了一塊白麪卷子,喝了半碗粥。吃了好幾頓辣白菜,葉葵還是覺得疑惑,這味道也太像前世吃過的韓國泡菜了。
飯畢,也不過才卯正。葉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皺了皺眉想着等天亮透了再出門。可蕭雲娘卻不知何時也來了廚房,看到他們倆便道:“怎麼還不去,林嬸該等急了。”
看她神色還恍恍惚惚,葉葵便也不同她爭辯,應了聲是便帶着葉殊回屋拿了塊布將那件棉襖包了起來。
這麼冷的天,才卯正,只怕林嬸還在被窩裡睡着。葉葵帶着葉殊出了門,卻不能現在便去送東西。
“小殊,冷嗎?”她緊了緊葉殊的衣襟。
葉殊搖搖頭,“阿姐,你才比我大兩歲,怎麼如今變得這般愛念叨,倒像是巷尾的金婆婆了。”
一離了蕭雲娘,這個弟弟的性子便活潑了些。葉葵長吁一口氣道:“天色還早,我們趁着沒人走走吧。”林嬸家住在巷頭,繞些路過去,估摸着林嬸也該起來了。而且這天冷,多走動走動也能暖和身子。
只是大雪下了整夜,長平巷原本就狹窄的道路便愈發難走了。葉葵一手拉着葉殊,一手倚着巷子兩旁的牆小心翼翼往前挪。
只是那積雪經人踩踏後,便成了堅硬的冰。一步一滑,她只得死死倚着牆壁纔不讓自己摔倒。
這若是摔了,即便不頭破血流,淤青總是免不了的。可那個家中哪裡有銀錢給她醫治?
正想着,葉殊腳下一滑,連帶着葉葵也站立不住。就在他即將倒地的剎那,一箇中年漢子突然伸手扶住了兩人。視線掃過那人的衣飾,葉葵眼神一變。長平巷中來來往往的不過是些苦熬日子的窮人,最好也就是如林嬸家那般有個鋪子做點小本生意而已。
可眼前這個扶了他們一把的男人雖然乍一看穿着的不過是件普通襖子罷了,可細看去就會發現那襖子的做工面料都似乎極講究。
葉葵低着頭道了聲謝。
“老五。”遠處的一個弄堂裡探出一個看不清臉的腦袋來,方纔扶了他們一把的中年漢子聞聲便過去了。
“阿姐,方纔那人好嚇人。”葉殊搓着凍紅了的耳朵道。
葉葵低低“嗯”了一聲,不得不承認小孩子的直覺總是特別準。方纔那人雖然好心地扶了他們一把,可那善意的動作卻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子煞氣。那是她熟悉的氣息,是惡人的氣息。
這窮街陋巷中突然出現的陌生人,總讓人覺得莫名不安。這巷子裡怕是要出什麼事?而那件事會不會正好同他們有關?同那個看似瘋瘋癲癲卻總是不由自主露出過去因生活優越而養成的習慣,渾身充滿疑問的娘有關?
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