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三叔駕到
五日後,竇姨娘半途小產的消息傳來。
彼時葉葵正蜷在榻上,面前擺着一局棋,一手執白子,一手執黑子,自己同自己殺得痛快。
聽到綠枝的話後,她左手的白子“啪嗒”一聲落下,吃掉了一片黑子。
但這世上永遠沒有什麼不需要付出代價便可以獲得的事。黑子很快緊跟其後,一大片白子被包圍,黑白廝殺成了一片。
“可有聽說是如何小產的?”葉葵歪着頭看向綠枝藍色的眼,問道。
她習慣看着人的眼睛說話,池婆說這並不是一個太好的習慣,人的眼睛比起嘴巴更容易泄露秘密,但是她卻已經改不掉這樣的習慣了。
綠枝雖然不清楚葉葵當日究竟跟竇姨娘說了些什麼,但心裡多少有點數,聽到她問便小聲回道:“聽說是沈媽媽暈頭轉向的,備了不乾淨的吃食……”
葉葵笑了起來,嘴角笑意如花,眉目如畫。
“竇姨娘是個聰明人也是個心狠的人。”葉葵似感慨似佩服,不由得想若是換了自己是否做得到如此?她微微搖頭,怕是做不到的。
綠枝亦點頭道:“夫人這一次恐怕是攤上大事了。”
葉葵嗤之以鼻,將面前的棋子掃到了一旁,不願意再下,口中道:“她是宗婦,竇姨娘不過是個妾,就算她手下的沈媽媽做了錯事,也輪不到她受罰。”
“那爲何?”綠枝不解。
葉葵直起腰,目光微冷:“我要的不過是葉崇文對賀氏的不滿罷了。”
人的感情何其脆弱?
只要一丁點的裂縫,就會變成足以讓一切崩塌的災難。
葉崇文對賀氏也許沒有情愛,但絕對還是有夫妻之情的。
相依相伴十數年,又生下了葉昭。賀氏這些年亦一直都是賢妻良母,相夫教子,伺候婆婆祖母。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如今葉葵要做的,不過就是揭穿她僞善的樣子罷了。
這家裡原本就不太平,她只是讓這些隱藏在黑暗裡的骯髒快一些暴露出來。
綠枝聞言心驚,直覺葉葵做得太狠。
恐怕竇姨娘一直都在等着捨棄了自己的骨肉後,會從葉葵那得到好處。興許她還以爲沒有了賀氏夫人後,她這個酷似蕭雲孃的妾就會從替身變成真身?
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好比饕餮,貪婪得過分了,最終只會連自己的身子都被自己吞吃掉。
她藍幽幽的眼睛微閃,躬身告退下去了。
屋子裡又寂靜下來。
葉葵身子往後一仰,心裡有些空落落地不自在起來。
她分明沒有做錯。
竇姨娘若是生下了兒子。別說護着兒子,恐怕連她自己都會被搭進去。得不償失,倒不如趁着如今有着機會趁早將網布下才是。
當日那封信。她並沒有寫給葉崇文,而是寫給了賀氏。只是之後,又想法子讓葉崇文看到了那封信而已。
她料定賀氏看到信件後會選擇讓竇姨娘回去,哪怕竇姨娘可能會因爲這場顛簸失去這個孩子,但這難道不是最好的事?自以爲是的妾室。失了孩子,必定讓葉崇文厭惡。
但賀氏究竟有幾分相信她的話?
葉葵不知道,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賀氏哪怕不願意信她,也不想放過這樣的機會。
而且,沈媽媽在賀氏心裡一直都像是一根刺吧?
趁着這樣的機會除去。賀氏心裡只怕早就樂開了花。
而她,一則除去了沈媽媽了卻了葉殊心裡的結,二則讓竇姨娘自己捨棄了孩子讓葉殊沒了爭寵的兄弟。三則又讓葉崇文自此對賀氏跟竇姨娘一起寒了心。
這樣一箭三雕的好事,她絕沒有做錯!
葉葵深吸一口氣,從榻上下來,彎腰穿着鞋子喚燕草,“燕草。將經書取出來。”
閒了好些日子,也是時候將那些經書都給抄了。她心裡突然生出一種那些孩子趁着假期的最後一日拼命趕作業的錯覺來。不由得抿着嘴笑了笑。
燕草依言進來,打開箱籠,從底下取出一個包袱。打開來,裡面是厚厚一疊經書,微微一翻動,幽幽的檀香味就盈滿了整個屋子。
“將心經拿過來。”葉葵看了一眼那些經書,挑了心經。
雖然不信佛,但抄抄心經應當也有些凝神靜氣的效果纔是。
鼻尖沾了墨,宣紙鋪開,她穩穩提着筆開始落字。
她的字全部是池婆教的。池婆這方面尤爲嚴苛,所以葉葵的字其實寫得不錯。
一手簪花小篆,工整優美。
但是下筆的時候,筆力不輕。足見她並非心智薄弱的人。
才抄了一頁,外頭忽然有人來報,說是三爺來了。
葉葵頓了筆,微微一笑。
三叔葉崇武的軍營在城南,同她的莊子並不十分遙遠,她早已派人去給他遞了消息,算算日子也的確該來了。
但是這是秘密,她當然不能讓莊子裡的人知道她早就料到葉崇武會來,所以擱了筆起身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已經換成了疑惑,口中道:“咦,好端端的三叔怎麼來了?”
曹媽媽方纔一路跑來,額間有薄薄的汗水,伸手擦了把也嘟囔道:“這莊子也不知多少年沒人來過了,偏生小姐纔來,這隔幾日便有人過來。”
說着話,他們已經到了前廳。
說是前廳,其實也簡陋得很,所以就愈發襯得廳堂裡的兩個人清雋非凡。
葉葵腳步一滯,而後繼續穩穩向前。
她倒是沒想到,裴長歌也跟着一起來了。
“三叔。”葉葵福了一禮。
葉崇武笑着給她介紹裴長歌:“這是我的同僚,裴家的九少爺,你只管叫裴小九便是。”說完又扭頭對裴長歌介紹起葉葵來,“這是我二哥的長女,家中行二。”
三人原本就是相熟的,如今這番介紹來介紹去,葉葵忍不住有些想笑,卻還是正色向着裴長歌福了一福,道:“裴九爺。”
其實裴長歌年不過十六,卻已經不知被人稱爺稱了多少年。
算起輩分來,他倒成了葉葵的長輩了。
“葉二小姐。”裴長歌微笑。
等到都見過禮,葉崇武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地對葉葵道:“聽說你這莊子上有魚塘?我們今日可就留在這用飯了……你可別捨不得給飯吃。”
葉葵含笑應好。
雖然有外男在,但她還未及笄,倒是也少了些避諱,何況還有三叔這樣的長輩在。
曹媽媽有心想提醒一句,可見葉葵眼中含笑,想了想前些日子五小姐跟竇姨娘在的時候她可沒這麼開心過,便悻悻然閉緊了嘴巴,只下去讓人好生備飯。
等到曹媽媽幾個人呼啦啦一走,身邊只餘了個池婆,葉葵臉上的神色就更加輕鬆了起來。
裴長歌斜眼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葉葵想起他在葉家來去自如,也不知道他清楚多少事,心裡有些古怪,便也斜眼看了回去。
葉崇武知道他們兩人相熟,打趣道:“阿葵用不了幾年也就要出嫁了吧?”
“三叔明知故問?”葉葵道
“這怎麼能是明知故問?我只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賀氏一定會在你的婚事上下手,你如今不先準備着,到時候豈不是手忙腳亂?”
葉葵伸手撐着額,歪頭看向葉崇武,笑道:“那三叔有什麼好主意?”
葉崇武一屁股坐會椅子上,用手肘推推邊上的裴長歌道:“喏,現成的人!”
“哈哈,三叔你倒是……”葉葵拖長了聲音,“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了……”
雖聽不大懂,可葉崇武也知道葉葵這是在說他不聰明,登時虎着臉道:“這小子生得好,人品好,家世也同你相配,有何不好?”
葉葵看了眼裴長歌,見他老神在在地喝着茶,便對葉崇武解釋道:“一來,上頭不會樂意我們兩家結親,二來嘛裴家的水可比葉家的還渾,我可沒那力氣再去蹚一次。”
裴長歌聽了葉崇武的話卻在心裡暗忖,他不可能不娶親,但那個人選若是葉葵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何況娶了葉家的女兒,恐怕老頭子又要發火。
一想到他發火的樣子,裴長歌心裡就忍不住興奮。
“我還真沒看錯,你這丫頭跟我三姐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就這心思的活絡勁,賀氏不被你扳倒我倒是奇怪了。”葉崇武嘟嘟囔囔說着話。
葉葵卻皺起眉:“三叔爲何這般討厭她?”
葉崇武齜牙:“討厭?我根本就是恨不得立刻將她踢出葉家纔好!仗着是幽州賀家的女兒,擺出一張清高臉來也就罷了,好好的兒子也被她教成了那樣子!再說,你娘進門的時候,我也才幾歲,你娘性子好時常領着我讀書習字,可後來若不是出了她的事,你娘又怎會出走?”
近二十歲的人了,說起這些話來卻絲毫不知道掩蓋,性子果真跳脫。
這時,裴長歌突然道:“你三叔不喜歡賀氏,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裴小九!”葉崇武眼睛一瞪,惡狠狠喊道。
葉葵好奇地問道:“是什麼?”
裴長歌詭異地笑起來,道:“賀氏毀了一樁你三叔十分心喜的婚事,又差點塞了個他極厭惡的女人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