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只是個平妻,而且比邱氏過門晚,身份地位均比不得邱氏,按理說,就是馬氏再有理,都得讓着邱氏,更何況這一次,她佔不到半個理字?
而段懷鳴的心,又是偏向邱氏的,所以眼下即使扳不倒她,也足夠讓她喝一壺。
田奶孃很快就來了,臉色訕訕的,應該是知道自己這次在劫難逃了,剛進門就撲倒在地,哭天搶地地磕起了頭:“夫人饒命……奴婢口無遮攔,冒犯了夫人,還請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
她嘴裡雖然這樣說,但臉上卻沒半點悔過之色,反倒是帶着一股冷冰冰的恨意,只不過因爲低着頭的緣故,旁人均是瞧不見的。
“田奶孃,你這口無遮攔的毛病,可不是第一次犯,自從我進府,就沒少聽你指桑罵槐。”晴梅搶白。
她知道,茹小姐這一次,是想要好好整整這田奶孃,可夫人邱氏是個心善的主兒,若是多聽這田奶孃痛哭幾句,耳根子只怕會和心一起軟下去。
“小蹄子,你說話可得憑良心!”田奶孃一擦鼻涕眼淚,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晴梅,“你若是早抓住了我的把柄,怎會拖到今日才咬住不放?”
言下之意,晴梅是在故意針對她。
“既然你死皮賴臉,不肯承認,那我也不會給你留情面。不說遠的,就說今日吧,你先是罵了夫人,再又罵了我,說我跟在夫人身邊,是想要……想要當姨娘!這話,大小姐也是聽見了的!”晴梅咬牙切齒地說。
“住嘴!”段懷鳴將桌子重重一拍,額頭上青筋直跳,“活膩了是不是?都給我掌嘴!”
晴梅和田奶孃立刻收了聲,跪倒在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飯桌上咕嚕嚕地滾過一隻瓷碗,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幾瓣。
“不是晴梅說的,是田奶孃說的……”段可茹用眼角的餘光,瞟着盛怒之下的父親,“田奶孃還說了一個我沒聽過的詞……那詞好像叫……爬牀。爹爹,爬牀是什麼意思?”
田奶孃聽了這話,差點沒兩眼一黑,吐出一口老血,自己何時說過?
“老爺,冤枉啊……”她爬到段懷鳴腳邊,將頭磕得砰砰響。
秦文芝就是爬上了段懷鳴的牀,才得了姨娘的身份。爲此,向來嚴厲的老太太,特地將段懷鳴叫過去,不輕不重地說了一頓。
用老太太的話說,納妾之事,對男人來說沒有半點不好,對整個家族來說卻是不然。後院每新添一個主子,暗地裡,就不知要多多少勾心鬥角。雖然絕大多數大家貴族,都不准許姨娘產子,但絕大多數姨娘,都費盡心思想要懷上子嗣。這種子嗣,說得好聽是庶子、庶女,說得不好聽,是婢生子、婢生女,因爲身份的緣故,難以在朝廷擔任官職,更是難以光宗耀祖,說得好聽是人丁興旺,說得不好聽,就是多了一大攤子麻煩事。
因此,老太太絕不會讓段家的男丁,納妾納得太容易,非得讓他們心裡有個疙瘩,今後纔會有所收斂。
被老太太教訓過的段懷鳴,一聽這“爬牀”二字,心裡就不由自主地冒起一股無名火:“來人,把這惡奴拖出去亂棍打死!”
“不行啊,老爺!田奶孃死了,誰來給坤哥兒餵奶?”一人匆匆闖了進來,竟是馬氏,“老爺,您就可憐可憐坤哥兒,饒了田奶孃吧……”
段可茹早就瞧見她躲在門外,之所以沒有拆穿,就是想看看
,她究竟能忍到什麼時候。
“京中奶孃多如牛毛,你還怕找不着?”一直沒說話的邱氏,終於出聲了。
她一開始還有些於心不忍,現在卻是狠下了心,要好好罰一罰這田奶孃,同時,對馬氏也多了幾分敵意,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若不是馬氏平日裡不將她放在眼裡,對下人管教不嚴,這田奶孃怎麼會如此膽大包天?
見邱氏絲毫沒有饒過田奶孃的意思,馬氏又急又氣,咬着牙忍下心頭的恨意,臉色發白:“姐姐,段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菩薩心腸,爲何要同一個小小的奶孃過不去?”
“娘,我也覺得田奶孃可憐……”段可茹小聲說。
田奶孃聽了這話,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小姐也是菩薩心腸,老奴甘願做牛做馬,報答大小姐不殺之恩……”
然而段可茹的下一句,讓她不禁啞然。
“可是娘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坤哥兒今後要是由田奶孃帶着,會不會變得像田奶孃一樣?”段可茹仰起頭,看着父親段懷鳴。
段懷鳴點了點頭,心道:七歲小孩都明白的道理,自己竟險些疏忽了。像田奶孃這樣無德的下人,怎能照看自己的嫡長子?
“還不快把這惡奴拖出去?”他冷聲說。
立刻有家丁上前,將又哭又嚎的田奶孃拖走了。
馬氏的手攥得緊緊,指甲幾乎嵌進了掌心,她怎麼也沒想到,老爺會這般維護邱氏。
段可茹此時最希望的,就是馬氏當場發狠,最好是狠狠衝撞父親幾句。
但出乎她的意料,馬氏除了臉色極不好看之外,並沒有表露出別的什麼。
“娘,得給坤哥兒再找個奶孃。”段可茹對母親說。
邱氏點點頭,吩咐馬氏道:“這一次,得找個規矩些的,可不能再像田奶孃一樣,連說話都沒個分寸。”
馬氏氣得渾身直顫,依舊沒有說話。
邱氏想了想,又說:“我記得茹兒的奶孃就不錯,懂規矩,又老實,老爺,你覺得如何?”
邱氏一片好心,在馬氏聽來,這卻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段可茹的奶孃,不就是邱氏的人?邱氏想將自己的人,安排在她兒子身邊,不是有所圖謀是什麼?
然而沒等她開口拒絕,段懷鳴已經點頭答應:“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老爺放心,我這就叫人去將那奶孃找來,保準坤哥兒啊,和茹兒一樣白白胖胖。”邱氏說。
段可茹聽了,一臉黑線。
潛意識裡,她仍將自己當成大人,而不是未長大的小屁孩兒,因此聽到這“白白胖胖”二字,心裡纔會古怪得緊。
馬氏當着老爺的面發作不得,只得忍氣吞聲地謝過了邱氏,暗想:奶孃來了之後,自己找個藉口,將她打發走就是了。
“我出門在外,已好久沒抱過坤兒了,他近來是不是還像以前一樣愛哭?”段懷鳴問。
馬氏怔了怔,低着頭說:“坤兒剛剛吃飽,現在應該已經睡熟了。”
“嗯,那我明日再去看他。”段懷鳴說。
馬氏面色訕訕的,找了個藉口回房去了。
經田奶孃這麼一鬧,天色已是有些晚,段可茹也回到了自己房中,晴梅服侍她洗漱之後,在一旁靜靜點着蠟燭,手腕不經意地一斜,幾滴滾燙的燭油灑在了被褥上。
她吃了一驚,趕忙掏出帕子去擦,卻不小心被那蠟燭點燃了衣袖,火焰一竄三尺高。
段可茹趕忙端起一旁的面盆,往她手上一潑。
尚有餘溫洗臉水,眨眼就將火澆熄了,晴梅長舒一口氣,顯然被嚇得不輕。
她向來穩重,絕不是粗手粗腳之人,只不過方纔在母親房裡時,似乎就有些心不在焉。
段可茹放下面盆,問道:“晴梅,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晴梅還以爲段可茹是要責罰她,連忙說道:“奴婢知錯……”
“我不是要怪你”,段可茹眉頭微蹙,疑惑道,“你平日裡從沒做過這等粗心事,今日到底是怎麼了?”
晴梅見她沒有責罰自己的意思,略略地舒了口氣,說:“奴婢是覺得,二夫人今日有些怪。”
“哪裡怪?”段可茹問。
“若是平常,老爺就是沒問起坤少爺,她都要裝作不經意地提幾句,說坤少爺如何如何乖巧,如何如何聰明。可今日,老爺想去瞧瞧坤少爺,二夫人卻沒有答應。”晴梅一邊思忖一邊說。
“確實有些奇怪……”段可茹一時也想不通這是爲什麼,“明日,你去馬氏那裡看看,看能不能從她的丫鬟嘴裡,問出些什麼來。”
“茹小姐……”晴梅咬了咬下脣,似乎有什麼想說又不敢說。
段可茹看着她,等待下文。
“奴婢還覺得,另一個人也有些怪。”晴梅說。
段可茹想了想,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楊守愚的臉。
“楊守愚”這個名字,她一定在哪裡聽說過……可是,是在哪裡呢……
“這個人,就是小姐你。”晴梅的聲音,將她從短暫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段可茹詫異地“嗯”了一聲,心裡居然有些慌:“我哪裡怪?”
“哪裡都怪,說的話,做的事,甚至臉上的神情……都和以前大不一樣,簡直跟變了個人似的。不過幸好這變化是好的,不是壞的。別的不說,至少小姐在不經意中,就讓夫人看透了之前沒弄明白的道理。”晴梅認真地說。
“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段可茹淡淡笑了笑,“我不過也是想通了一些道理罷了,我娘耳根軟,又心善,而那馬氏和秦文芝,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兒。今日你也看到了,連馬氏房裡的奶孃,都敢隨口辱罵我娘,要是不給她們些顏色看看,今後只怕要反了天了。”
晴梅搖着頭,笑道:“小姐,你果真是變了,你之前都是管二夫人叫二孃的,更是從沒直呼過秦姨娘的名字。”
“在外人面前,我當然不會這麼叫。”段可茹朝窗外看了一眼,說,“天色不早了,你也快些歇着吧,明日我要早起習武,多跟那楊守愚學學拳腳。”
晴梅將蠟燭吹熄,便下去了,段可茹躺在寬大的繡牀上,靜靜閉上了眼。和莊子裡的稻草堆相比,這牀如此柔軟,簡直像一池水,要將人浸沒了……
醒來時,天剛微微亮,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尖叫,叫聲似乎是從馬氏的院子裡傳來的。段可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喚來晴梅和採盈,吩咐道:“你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晴梅和採盈點頭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匆匆跑了回來,面色均是有些驚慌。
“怎麼了?”段可茹問。
“小姐,是坤少爺,早夭……夭了……”晴梅手足無措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