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媽媽走後,姚存慧便起身吩咐更衣,容媽叫了紅菱,自己也跟了進去親自伺候。看到姚存慧若無其事的樣子,容媽心裡難過至極,倒情願她哭出來。她想要好言安撫幾句,勸她放寬心,可這話到了嘴邊竟怎麼也說不出來!
姚存慧換了一套白底紅玫瑰印花亮緞對襟褙子、海棠紅繡芙蓉花暗紋長裙,配着鸞帶玉佩,梳了墮倭鬢,插戴了赤金嵌珠梅花步搖、鸞鳥銜瑞芝青玉挑心,打扮得整整齊齊,留下容媽將這幾日熙和堂的事務與紅蓼交接理一遍,自己帶了紅菱去。
臨出門前,姚存慧瞟了萱草一眼吩咐道:“洗把臉補補妝,同我一起過去,快吧!”
萱草一怔,不敢不從,連忙答應,下去忙忙收拾。
三人來到燕順居,姚存慧領着兩人上前行禮,口中含笑喚着“娘!”簫夫人不等她福下身去,便前傾着身子朝她伸出了手,柔聲笑道:“好孩子快別多禮了,來,到娘身邊來!”
“是,娘!”姚存慧答應一聲,向簫夫人走去。她目光輕輕一掃,沒有在屋子裡看到香草的身影,心中略略好受些。若此時香草侍奉在簫夫人左後身後,姚存慧必定要噁心反胃的。
簫夫人攜着她的手拉着她挨着自己坐下,忙命人上茶,是姚存慧往昔愛喝的黃山雲霧,又含笑問了幾句馬氏的病情等語,姚存慧一一的答了。
客套鋪墊完畢,欲提起這事,簫夫人也有些難爲情。新媳婦剛剛進門不到三個月,小夫妻倆琴瑟和絃,恩愛美滿,且新媳婦對她這個婆婆盡心盡力伺候病榻,對小姑、對府中上下無人不和氣,再也挑不出半點兒不是!
可是偏偏,她回家侍奉母疾,這才幾日的功夫卻鬧出了這等事來,這不是分明打她的臉麼!偏事情已經鬧得闔府皆知,若不妥當處置了,難免她又要落個“妒婦、容不得人”的名聲!
簫夫人心中思緒百千,姚存慧亦容顏恬淡垂眸不語。簫夫人不說,她當然更不會說。
簫夫人終究開了口,咳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王爺身邊有兩個大丫頭萱草、香草你知道吧?”
姚存慧胸口發悶,仍是點頭笑道:“她二人伺候王爺多年,如今也在熙和堂伺候着,媳婦知道。”
簫夫人也知自己這廢話着實有點兒太“廢”了,臉上略有些訕訕,索性把心一橫,望着姚存慧嘆道:“娘把話同你攤開了說吧!想必你也知曉了,昨兒個,香草那丫頭和王爺——唉!這事是你受委屈了,娘心裡都清楚,可是香草卻不能就這麼攆出去,你懂嗎?”
姚存慧垂下了頭,輕輕的點了一下,“我明白娘是顧全大局。”
簫夫人嘆道:“你能識大體娘也放心了!好孩子,你是我們沈家的好媳婦,只要娘在,往後斷斷容不得人欺負了你去!那麼這事就這麼定了吧,把那丫頭好好的領回去安置着,讓府里人都看看,這纔是做王妃的胸襟心懷!橫豎,那倆丫頭遲早都要開臉的,你別往心裡去,更別因爲這個同王爺生分了!”
萱草一旁聽得黃了臉,腳步輕動就要上前跪下表明心跡,被姚存慧意識到一記冷眼盯過去。萱草腳步一滯,頓時站住。
“一切聽娘做主!”姚存慧點了點頭,“只是,媳婦有幾句話想要問着她,還請娘准許!”
“這個自然!有什麼話你儘管問便是!”簫夫人連忙點頭。雖說迫於無奈收了香草,但此風不可漲,總得好好敲打敲打她一番,讓她知曉輕重。自己也會表明態度,讓衆人都看清楚了,斷了這條路!此事有一無二,下次誰再敢鬧這樣幺蛾子,敢求到她面前來,她第一個便饒不了!
“多謝娘!”姚存慧點了點頭。
簫夫人見她不哭不鬧不彆扭,沉靜平和得異常,滿肚子安慰勸解的話反倒不知該怎麼出口了,眼中大爲不忍,柔聲喚了好幾句“好孩子”,便朝黎媽媽使了個眼色,示意喚出香草來給姚存慧磕頭賠罪,同時也算是正式認下她的身份。
黎媽媽點頭會意去了,不一會領了香草出來。
香草垂着頭,微微的縮着身,雙手鬆鬆交握垂在身前跟着黎媽媽進來。她身上穿着一襲銀藍長裙,梳着垂髾,插戴着小巧的碎玉珠花,怯怯的在廳中站定,不安的悄悄擡眸朝姚存慧瞟了一眼,忙又躲閃着垂了下去。
簫夫人朝姚存慧看了一眼,姚存慧勾了勾嘴角,輕柔的向香草含笑道:“香草,你果真要留在王爺身邊伺候?”
香草一怔,屈膝跪下朝姚存慧鄭重磕了三個響頭,重重點頭道:“是,奴婢仰慕王爺已久,求王妃成全奴婢!奴婢只求在王爺身邊伺候便心滿意足了,奴婢不敢跟王妃爭什麼,求王妃成全!”
又一個拎不清的!姚存慧在心裡冷笑。自己是王妃,是沈佺兩情相悅的摯愛之人,這麼一個丫頭,居然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慚說什麼爭不爭,果然太看得起自個了!
“你既有這個心何不早說?”姚存慧淡笑道:“你明明白白的說了,我稟了王爺,有什麼不好商量的,把事情好好的辦下來豈不是順順當當、皆大歡喜?可你偏偏鬧了這麼一出,鬧得人盡皆知,你讓王爺的臉面往哪兒擱?我聽說昨兒個王爺很生氣,冷着臉離了府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紅蓼讓你在屋子裡好好等着我回來再同你做主,你卻偷偷跑了出來!這也罷了,你怎麼又跑到了夫人這兒?夫人病中,連老太君都再三叮囑了要靜養,我和王爺輕易也不敢拿事情來煩擾夫人,可你倒好,這麼點兒小事就鬧得夫人不得安生!你竟是連老太君的話也不遵、連我和王爺也不顧了?香草,你可知罪!”
姚存慧越說語氣越冷,面色也沉了下來,冷冷的盯着香草,低喝道:“我若這般輕易饒了你,往後丫頭們一個個有樣學樣起來,這府中還有沒有規矩!你說,我該怎麼罰你!”
香草渾身哆嗦,臉上白得像一張紙,連連磕頭求饒,求王妃開恩,姚存慧一言不發,抿着脣微微冷笑。香草眼角悄悄朝簫夫人瞟去,見簫夫人絲毫沒有開口爲自己求情的意思,心下更慌!
猛一瞟,香草瞥見站在一旁的萱草,眼睛霎時亮了亮,彷彿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見她突然伸手指着萱草,急急說道:“是她,王妃,是萱草推奴婢來找夫人的!奴婢本也想等王妃回來求王妃做主,是萱草說王妃沒準會狠罰奴婢,讓奴婢來求夫人做主!王妃,這都是她的主意,是她故意想陷害奴婢啊!”
“你……”萱草腳步重重向後一頓,身子晃了晃,目光直愣愣的瞪着哭訴辯解的香草,嘴脣微張,滿臉的錯愕和心痛。
這一刻,萱草只覺得自己的心被人拿刀子狠狠的捅了一刀,驟然絞痛起來。她慘白着臉色,腦子裡一片空白,只覺得不認識般直愣愣的瞅着滿臉是淚痕、嘴脣一張一翕的香草!
這就是她的好姐妹!這就是她冒着風險咬牙相助的好姐妹!這就是她憐憫不忍之心得到的回報!
“原來如此,這麼說不是你的錯,都是萱草的錯了?”姚存慧嘴角一勾,嘲諷的瞟了呆若木雞般的萱草一眼。
萱草瞳孔一縮,咬住了脣,帶着最後一星兒希望幾乎是祈求的望向香草。
香草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她的情緒?聽見姚存慧這麼問連連點頭說是,將所有的錯一股腦兒推到萱草的身上,悔痛哭訴自己是被她哄騙云云。
姚存慧只不做聲,任由唬得肝膽俱裂的香草越來越離譜的哭訴着萱草的惡性、傾訴自己的悔恨。萱草的臉色越來越白,身子控制不住的輕輕顫抖起來。
簫夫人微微蹙眉,越聽香草說心裡越失望,她也沒有想到香草竟是這樣的人品!這就她出面爲之做保、爲兒子選的房裡人!
再看姚存慧和萱草的反應,簫夫人腦中靈光一閃,與黎媽媽相視一眼,兩人心裡都明白了幾分。
簫夫人一時大窘、大感尷尬。姚存慧分明是故意做給萱草看,而香草昨晚突然跑來懇求自己做主顯然跟萱草脫不了干係。沒準兒,這還是萱草出的主意!還有,熙和堂中的人不是都沒腦子的,出了那種事,香草竟能跑出來,定是有人相助,十之八九這人便是萱草!
簫夫人一時大悔:她是陰溝裡翻船,叫兩個丫頭給耍了!
這兩丫頭平日裡稱姐道妹感情甚好,簫夫人也是知道的,姚存慧冷不丁將香草的話逼出來,等於一把利劍插入萱草的心中,徹徹底底的斷了她們多年的姐妹情分!看到萱草面如死灰的表情,簫夫人心裡一聲長嘆。
這個兒媳婦,可比她厲害、比她有手段心計得多!簫夫人突然感到一陣頹敗與喪氣,心裡怔怔然的。也許,這事她根本就不該管!
用不着她出面,姚存慧一樣可以把這事處理得妥妥當當。如今她出了面,似乎事情反而弄得越發爲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