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沈佺辦完公事回家,只要有空,姚存慧便同他一起去簫夫人那裡坐坐,說上幾句話纔回來。沈佺在簫夫人跟前一如既往的言簡語賅,沒有必要的情況下絕對不多說一個字,只是神色卻一日比一日自然了些。
姚存慧並未在她母子二人面前表現出詫異察覺之色,神色恬淡自然,該說說該笑笑,簫夫人心裡喜的無可無不可,心境一開,加上姚存慧細心叮囑調理,身體一天比一天的好了起來。
只不過,姚存慧從容媽處聽來那些打聽到的關於他們母子間的一件件往事,心裡忍不住對沈佺大爲同情不忍。他自幼活在兄長的光影下,從不得父母疼愛,簫夫人因噩夢難產而不喜他,巴不得他在眼前消失,將他交給奶孃之後幾乎從不聞不問。至於沈佺平日裡有沒有受委屈、有沒有挨欺負、是否吃飽穿暖、跌倒了疼不疼、生病哭喊着找娘她從來不知道,她更不瞭解他躲在暗處眼巴巴的看着她對兄長笑得親切護得周全的心情。
那日容媽說着,姚存慧聽着這些,心裡有些堵得發慌,容媽一旁說的更是眼眶都紅了,“難怪王爺待王妃那麼好,說起來,您二人都是苦命人!”
姚存慧一怔,一時有些恍惚,不由得就浮現出記憶中與沈佺初次見面的情形。似乎那天是簫夫人的生辰,自己陪着親生母親來沈府爲簫夫人慶生。大人們都在看堂會,她覺得無聊偷偷跑到花園裡玩。那日,沈佺一個人不知何事縮在假山石洞裡哭。她聽他哭得委屈傷心,便上前同他說話,還掏出帕子給他擦眼淚。至於當時說了什麼,記憶中已經完全模糊了,她只記得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灼灼的閃着光,就那麼看着她。
她沒有想到他是那麼執着的人,這一面就把她固執的放在心中,不顧一切的念着一輩子!哪怕前世的她,早就忘記了他這個人、忘記了這一件往事!
難怪,他見不得她對別人好,他要做她心裡最特殊的那一個!
簫夫人確實有些過了,他其實是最容易滿足的人,聽容媽所言,奶孃對他似乎也不太好,可他偶爾同她說起小時,至今念着的,依舊是奶孃的好!就連奶孃給他求來的平安符,他也當寶貝似的藏了這麼多年,還送給了她。
“王妃!”容媽見姚存慧面有悲慼之色不由大急,輕輕推了她一下忙勸道:“老奴知道您心疼王爺,爲王爺不平,可是,夫人到底是王爺的親孃!這天底下,無不是的父母,您,您可千萬別糊塗,因爲這些個往事同夫人生分了呀!”
容媽心裡暗暗的有些後悔,自己聽了這些話心中一股子忿忿不平,嘴上也沒個把門,一股腦兒的都給王妃說了,這不是存心給王妃添堵嗎!
自古婆媳關係最是難處,難得王妃與簫夫人如今好得跟親生母女一樣!王妃那麼心疼王爺,知曉了這些,豈能再以往日心態對待簫夫人?
孝義大過天,簫夫人縱有千般萬般的不是,她也是王爺的親孃,只有她說王爺的不是,斷斷不可能有王爺挑她的不是!王妃若是認了真,那就糟糕透了!若真鬧僵了關係,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王妃恐怕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說的什麼呢!”姚存慧見容媽急了反倒笑道:“放心吧,我哪裡會那麼糊塗?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不是嗎?夫人如今對王爺也不錯,我又何必揪着往昔不放呢!”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縱使千般不甘萬般不願也無法再一次回到從前,與其爲往事揪心痛苦,不如把目光放在現在、看向未來。雖然,有些晚了,雖然受過的傷害不能當做沒有發生,可一味糾纏,除了折磨對方也折磨自己,又有何用?
“王妃您能這麼想老奴就放心了!”容媽大大的舒了口氣不由得雙手合十,倒把姚存慧逗得笑了起來。
“王妃,您對王爺要多好一點!”容媽忍不住又道。
姚存慧“撲哧”一笑,瞪着容媽道:“你倒是說說,我哪裡對他不好了?”
容媽一怔,主僕二人相視笑了起來。
姚存慧將這事底細放在心裡,依舊如常待簫夫人,在沈佺面前也沒有提起半句,只尋思着等到時機成熟,再慢慢的化解他們母子之間的心結,一家子相處的越發融洽,其樂融融。
不知不覺過了一月有餘,簫夫人的身體已經大有起色了。特意請了太醫院的太醫來診了一回,那太醫笑道夫人身體已無大礙,就照這樣好好調理,放寬心情,有個一年半載,就能完全康復了!又小心提醒了幾句不可急功近利,固本培元之事得順應自然慢慢的來,倘一時補得太過,反倒有害無益。
沈老太君聽了異常高興,便命簫夫人萬事無需操心,只管專心專意的把身體先調養好再說!又誇姚存慧孝順,虧了她全心全意的照顧,簫夫人才能恢復得這麼快。
姚存慧想起那莫名其妙走的大夫,心裡到底有點兒不甘,謙虛了兩句便笑着道:“可惜那趙大夫卻離開了,不然,真該好好謝謝他,這些年全虧了他吶!”
“可不是,我也是這麼說呢!”薛氏望着姚存慧笑笑,向沈老太君道:“趙大夫說藥方就是那樣了,難得王妃通醫理,又細緻,有王妃照看着已經沒他什麼事了,再留在府中吃白食心裡不安執意要走,我啊怎麼留都留不住也只好罷了!呵呵,其實咱們府上,哪兒多養不下一個大夫呢!”
“那麼二嬸知不知他去了哪裡?若知道,派人送一份厚禮也是該當的!”姚存慧又笑道。
薛氏亦笑,嗔着姚存慧道:“侄媳婦真是孝順,什麼都想着大嫂先,我真是羨慕大嫂!可惜了,趙大夫本就不是京城人氏,這去了哪兒,我也不知!”
“是啊,真是可惜了!”姚存慧翹了翹嘴角。
“可惜什麼!”沈老太君打趣道:“人家走了,這功勞不都成了你的了嗎?沒人同你爭豈不更好!呵呵,來,老婆子有好東西賞你,這些日子真正辛苦了你了!”
沈老太君含笑朝姚存慧招手,衆人聽得這話都笑了起來。
“偏了老太君好東西了,我也不好意思說可惜了!”姚存慧只好笑着上前。沈老太君將一支碧璽金釵從發間拔下來,親手插在姚存慧的髮髻上。那碧璽晶瑩剔透呈最純正的翠綠色,雕成指頭大小的花苞,上頭嵌着一顆龍眼大小的上等南珠,釵身爲黃金打製,鏨着淺淺的纏枝花卉紋,十分精緻。
姚存慧謝過沈老太君,依舊回了座位上。
簫夫人亦攜着她的手柔聲讚了幾句,將手上的十八子翡翠手串也給了她,直誇她跟親閨女一般貼心,有這樣的兒媳婦真是自己的福氣云云。
薛氏在一旁心中冷笑不已。
不一會兒衆人告辭,沈老太君臉色便凝了下來,半響嘆了口氣,喚了親近的齊嬤嬤進來,想要吩咐什麼,又擺擺手作罷。
姚存慧那幾句話看似無心,可沈老太君是什麼人?略約一兩句話的功夫便琢磨到了其中的意味。姚存慧並非什麼名動天下的聖手名家,可她照顧簫夫人一兩月的功夫便大有起色,那原先的大夫折騰了這麼久卻沒見效,偏巧這時候又離府而去,這說明了什麼?
沈老太君暗道自己糊塗,當初不願意太過麻煩太醫院,又打聽得那神醫醫術精湛,便專門將他們師徒請了來,誰料簫夫人看了之後一時好一時壞,反反覆覆總沒個消停。她也只當是她自個身子的緣故,如今想來,怕也沒那麼簡單!
可這終究是家醜,認真徹查起來、宣揚出去整個沈府都失臉面。包括沈佺,也會爲人所詬病,說他不孝,連自個母親的病體都護不周全!如今簫夫人身體既然開始好轉,此事最好便是到此爲止。
沈老太君不得不笑着截下姚存慧的話,她也知姚存慧同樣存了這樣的心思,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只以言語暗示於她,表示自己並不糊塗。所以沈老太君擡舉她識大體,將戴了幾十年的髮釵給了她,同時也表示了自己的態度。隨後,簫夫人也有了表示,那是力挺媳婦的。沈老太君心中暗道:這管家權是時候該交還給大房了!
沈老太君卻不知道,姚存慧之所以不將這事抖出來,那是因爲她手中根本沒有可以打得贏這場官司的證據!如果有,她斷斷不肯就此罷休。薛氏如此陰毒,謀算人命,已經不是搶權貪財那麼簡單的事了!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了這次難保沒有下次,她能防的了多久?
簫夫人也跟姚存慧私下裡說了,尋個時機再跟老太君提一提管家一事;沈老太君那邊也有着這個想法,而姚存慧也打消了初入府時居安一隅的想法,聽從簫夫人的安排。
不料,十一月中旬某日下午,姚家突然來了人,急匆匆的求見姚存慧。門房上不敢怠慢,忙稟報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