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日軍司令部。
華中方面軍第5軍司令官筱冢義男中將神情凝重地走出辦公室時,只見司令部的作戰參謀們正在打點行裝、準備撤離。
方面軍總部的撤退命令早在五天前就已經下達了。
不過,近20萬大軍的撤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各項準備工作就足足進行了三天,直到昨天,前線各師團、混成旅團纔開始逐次交替後撤,現在,各主力師團大多已經撤退到了重慶附近,軍團司令部也該撤離了。
此時此刻,筱冢義男心裡充滿了不甘,還有無奈。
半個多月前,第5軍可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才佔領了中國的陪都重慶,然而現在,卻又要白白地將重慶送還給中國人了,儘管這是方面軍總部和岡村大將的嚴令,可筱冢義男心裡卻還是感到無比的遺憾,還有一絲莫名的憤怒。
如果換成是五年前,中日戰爭剛剛全面爆發那會,筱冢義男絕對會選擇抗命,既便自己指揮的部隊只有一個步兵聯隊,筱冢義男也會毫不猶豫地繼續前進,在沒有徹底滅亡中國之前,筱冢義男絕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
日軍的少壯派軍官,歷來就有着抗命的傳統。
然而現在,帝國和皇軍的實力已經大不如前了。
筱冢義男如果選擇抗命,不管不顧地率部繼續前進,也許可以滅亡當面的中國軍隊,但是,從緬甸回援的中國遠征軍還有正在華北、華南大量集結的中國軍隊也將反過來包圍正在西南前線作戰的日軍,直至全部殲滅。
當前的中國軍隊只是中國武裝的小部份,滅亡了也無損於中國的實力。
可西南前線的日軍卻幾乎是華中日軍的全部主力,一旦集體玉碎,也就意味着日軍對華中地區的統治將徹底崩潰,連帶而下,日軍對華北、南洋乃至滿洲的統治也將崩潰,這並非危言悚聽,對於岡村大將的戰略眼光,筱冢義男還是相當信任的。
筱冢義男並不牴觸岡村大將的命令,他只是可惜,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發動的西南會戰纔剛剛取得決定性的勝利,卻就要倉促收兵了,這就好比剛將一位花信少婦身上的衣衫全部剝光,眼看就能入港時卻要走了,這誰能受得了?
正當筱冢義男滿腹幽怨之時,軍團參謀長大竹信男急步走了進來。
“司令官閣下。”大竹信男猛然收腳立正,低頭沉聲說道,“航空偵察兵報告,在遂寧、南充附近發現大隊支那軍正向廣安、萬縣方向急速前進,支那軍的行跡非常可疑,我判斷,他們是要搶佔廣安、萬縣,圍堵皇軍!”
“什麼?搶佔廣安、萬縣,圍堵皇軍!?”
筱冢義男臉色微變,旋即大步走到了作戰參謀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地圖前。
大竹信男跟着走到地圖前,旋即手指地圖說道:“司令官閣下請看,這裡便是廣安以及萬縣,乃是皇軍沿長江出川的必經之路,支那軍若搶在皇軍之前佔領這裡,就能堵死皇軍東出荊門之路,逼迫皇軍走川滇公路南下貴州。”
“八嘎牙魯,這羣不知死活的支那蠢豬,皇軍不去追殺他們也就罷了,他們居然還敢反過來圍堵皇軍!?”筱冢義男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了兩下,旋即怒吼道,“命令,第113師團立即北上攔截支那軍,第106師團立即回援廣安、萬縣!”
“哈依!”大竹信男猛然低頭,旋即領命而去。
…………遂寧,楊森臨時指揮部。
參謀長李運通匆匆走進作戰室,向楊森報告道:“總座,四野那邊發來急電,他們的航空偵察兵發現一個日軍師團正往北穿插,看樣子是想攔截我集團軍主力,另外,還有一個日軍師團正向廣安、萬縣方向輕裝疾進!”
“嗯?”楊森凜然道,“格老子的,小鬼子反應挺快啊?”
李運通道:“總座,現在我們怎麼辦?部隊還往前走嗎?”
“怎麼不往前走?”楊森兩眼一瞪,厲聲喝叱道,“命令各部,加快速度前進,誰要是敢拖川軍的後腿,別怪我楊某人不念舊情!”到此一頓,楊森又道,“命令範哈兒,第4師扔掉所有輜重,輕裝前進,限後天天亮前搶佔萬縣,鎖死荊門!”
李運通聞言急道:“總座,向北穿插的那個日軍師團怎麼辦?”
“那不關我們的事。”楊森哼聲道,“我們的側翼,由薛嶽的第1集團軍負責保護。”
…………南充通向廣安、萬縣的泥土公路上,第2集團軍第4師的7000多官兵正向前急行軍。
“弟兄們,不要怕苦,也不要怕累,加快速度前進,等到了萬縣,本師長請你們吃香的喝辣的,人人有份……”第4師師長範紹增因爲體胖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然不忘給第4師的川軍官兵們加油鼓勁。
範紹增綽號“範哈兒”,也算是川軍宿將了。
早年間,範紹增本是楊森親信,後來因爲煙土的事與楊森反目,叛投劉湘,抗戰爆發後又率所部八十八軍出川抗日,在江浙、徐州也曾與日寇激戰數場,後來劉湘病死,所部損傷略盡,範紹增遂又轉投楊森麾下,被委任爲第4師師長。
範紹增早年曾入過袍哥會,深知黎庶疾苦,因此頗知體恤官兵,雖貴爲師長,卻有車不坐,有馬不騎,偏要與官兵一道跑步行軍,只是以他老人家如今的體格,再想跟二十啷噹歲的小夥子拼腳力,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跑了不到十公里,範師長就累趴下了。
警衛營長範小哈只好找來一架滑桿,讓八名年輕體壯的衛士輪流擡着走。
範師長正躺在滑桿上喘氣呢,高參謀長就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報告道:“師座,總座命令我們第4師拋掉所有輜重,輕裝前進,限後天天亮之前搶佔萬縣!”
“你說啥子?”範師長臉色大變道,“後天天亮之前搶佔萬縣?沒得搞錯?”
難怪範師長吃驚,從這裡到萬縣,少說也還有六百多裡地,要在兩天兩夜40多個鐘頭之內長途急行軍六百多裡,還讓不讓人活了?
高參謀長搖了搖頭,慘然道:“總座還說了,後天天亮前到不了萬縣,軍法從事!”
“格老子滴,楊某人這是不讓人活嘍?”範師長唆的從滑桿上坐起,示意兩名衛士將他放下來,然後向高參謀長道,“命令部隊,扔掉所有輜重,全速前進!再告訴弟兄們,給老子跑,撒開腿丫子往死裡跑,就是死,也要死在行軍的路上!”
“是。”高參謀長啪地立正,領命去了。
兩名衛士正準備擡起範師長繼續行軍時,範師長卻勃然大怒道:“沒得聽見老子剛纔的命令?讓你們拋掉所有輜重,還擡起老子做啥子?跑,給老子跑起!”兩名衛士愣了愣,旋即撒開腿丫子向前狂奔而去。
範師長的命令迅速傳達了下去,第4師的7000多官兵紛紛加快了行軍速度。
經過四十多個小時的艱鉅行軍,五百多里路終於被拋在了身後,第4師的官兵們終於進入了萬縣境內,進了萬縣之後,地勢開始有了起伏,道路也開始變得崎嶇難行起來,饒是吃慣了各種苦的川軍將士,也開始大量掉隊。
…………崎嶇的山路上,一隊川軍將士正在氣喘吁吁地跑步前進。
在此前長達數百里的急行軍中,腳上穿的還有隨身攜帶的備用草鞋早已經磨穿了,除了營以上軍官有皮靴穿,其餘官兵卻只能是赤腳行軍了,堅硬的地面以及鋒利的石子早已經將官兵的腳底割得血肉模糊,崎嶇的山道已然是血跡斑斑了。
“快,弟兄弟,再加快速度,咬緊牙關,給老子撐起!前面就是萬縣了,馬上就要到萬縣了!”上尉連長邊跑邊大聲呼喝自己的連隊,他的連隊原有百多號人,能堅持到現在的已經不足60人,而且個個臉色如土、氣喘如牛了。
“別停下來,不許停下來,緊持住,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住,師座說了,就是死,也死在行軍的路上!”川軍連長同樣已經氣喘如牛,卻仍在竭盡全力地鼓動自己的士兵,“別忘了咱們是川軍,是川軍,就別給川中父老丟臉!”
“是川軍,就別給川中父老丟臉!”一名五十來歲的伙伕低聲重複着連長的話,話沒說完就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來,當他倒下的那一刻,壓在背上的那口重達數十斤的行軍大鍋是那樣的刺眼,既便是急行軍,行軍鍋也是絕不能扔掉的!
“老班長,起來,快起來!”兩名士兵搶上前來,試圖扶起老伙伕。
川軍連長伸手探了探老伙伕的鼻息,旋即冷酷地說道:“別管他了,死了!”
“走!”川軍連長費力地從老伙伕背上解下行軍鍋背在背上,然後向那兩名年輕的伙伕厲聲大吼道,“跑起!”
…………廣西百色,西南戰役前線指揮部。
嶽維漢又是一夜未睡,隨便打了個磕睡醒來,旋即揉了揉又澀又紅的雙眼,問旁邊同樣也是一夜未睡的徐總道:“老徐,幾點了?”
徐總擡起手腕看了看錶,說道:“四點過五分。”
“四點過五分?”嶽維漢點點頭,又道,“也不知道楊森的部隊現在到哪了?”
“老總你就放心吧。”徐總舉起旱菸管狠狠地抽了口,然後寬慰嶽維漢道,“紅四方面軍也曾轉戰四川,我對川東的地形也算有所瞭解,那裡的道路狀況很惡劣,日軍的重裝備根本走不快,再加上川軍熟悉地形,搶在日軍之前趕到萬縣問題不大。”
嶽維漢沉吟片刻,又向徐總道:“命令航空第1師,所有戰機提前起飛,不惜一切代價遲滯日軍的行軍速度,替楊森所部贏得搶佔萬縣的時間!”
…………延安,瓦窯堡。
毛主席和朱老總同樣也是一夜未睡。
西南戰役是抗戰爆發以來,中國軍隊所組織的第一次進攻性的大會戰,同樣也是中共主導抗戰以來所發動的第一次戰略決戰,其政治意義及軍事意義自然是非比尋常,毛主席和朱老總對於這場會戰也是傾注了極大的心力。
當然,毛主席的政治魄力絕不是蔣委員長所能比的,蔣委員長常常越級直接干預前線指揮員的具體戰術指揮,毛主席卻善於放權,也敢於放權,他只關注戰役的最新進展,卻從不對前線指揮員指手劃腳。
“天亮了。”朱老總擡頭看看已經發白的窗戶,然後忽地吹滅了桌上的油燈,又擡頭向毛主席道,“老毛,你說楊森的第2集團軍能搶在日軍前面趕到萬縣嗎?”
毛主席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從煙盒裡掏出一根菸,又默默地替自己點上。
“要是楊森堵不住口子……”見毛主席不答,朱老總又沉吟着說道,“南北兩路日軍就能從容縮回兩湖地區,那麼西南戰役的戰機也就完全喪失了,以岡村寧次這個老鬼子的難纏勁,再想聚殲華中日軍主力可就難如登天嘍。”
直到一根菸抽完,毛主席才撣了撣身上的菸灰,雲淡風輕地說道:“嗨,靜觀其變吧。”
說罷,毛主席又向朱老總道:“老總啊,你也熬了一夜了,也該累了,趕緊回窯洞竭着去吧,要不然哪,克清同志又該找我反映問題嘍,呵呵。”
“你呀,還真能沉得住氣。”朱老總搖頭笑笑,旋即轉身去了。
…………川東,萬縣。
萬縣位於四川盆地東部,瀕臨長江三峽,素有“川東門戶”之稱。
萬縣緊扼長江,又是川東門戶,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一個多月前,日軍佔領萬縣之後,在兵力並不寬裕的前提下,卻還是留下了一個守備大隊,足見萬縣在岡村寧次這老鬼子心裡,還是很有分量的。
天色剛剛放亮,城外的日軍崗哨就發現了異常。
一股大約百來人的中國軍隊正以凌亂的隊形沿着大路向萬縣縣城狂奔而來,更遠處的山巒丘陵之間,薄薄的晨靄中隱隱還有更多的人影在出沒,見此情形,日軍崗哨毫不猶豫地吹響了哨子,尖銳的哨聲霎時驚破了清晨的寂靜。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