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皇宮裡,新帝君無言完成了一日的政事,到太后寢宮問安。兩人本就不太親近,話題便不多,很快就把能聊的聊完了。
太后忽然望着窗外開得正好的海棠喃喃了一句:“那孩子,已經到盛國了吧。”
“是,已經到了。”應該說,早就到了。
可君無言並沒有糾正歐陽蘭。好像找到一個共同的話題,便不捨得斷掉。
突然想起了兩個月,歐陽蘭初見到趙以可的時候。
她曾笑君誠至在大街上爲着一個相似的女子召集禁軍。可當她看到趙以可的時候,竟也將手中的茶杯都摔個粉碎。在原地愣了半晌。
她的一生本該像其她宮女一樣,安安分分地待在宮裡伺候主子,盡職盡責,然後等到規定的年齡離開皇宮,在宮外尋找良人過完下半輩子。
可一切就在那個晚上被打碎。她壓着嗓子不敢叫,指甲嵌進肉裡忍着劇痛。這倒不算最痛的,痛的是當她抱着萬分之一的可能看着身上的男子時,只能看到他眼中的醉意和漠然,不帶一絲溫情。
那日後,他離開了,再沒有音訊。她躲着藏着別人,生怕被人發現什麼。可到底還是瞞不下去。因爲她的肚子裡,有了一個他。
不捨得拋棄一條生命,於是她開始遭人排斥與奚落。這些她都能忍受,可唯一一個讓她心如刀絞。那便是孩子的父親,縱使聽到了閒言碎語,照樣沒有一點動靜。
他是一點兒也不期待這個兒子啊。
也對,他已經有了兩個兒子,而且出身都很好。
一個宮女懷着孕有多不容易,她不怕苦,卻怕孩子出生落下什麼毛病。
十月懷胎,她差點在最後生產的時候喪了命。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又出現了。他說可以將孩子養大,甚至給他三皇子的名號。但她需要爲他做事。
真是把弄權術的好手,就像把一杯水擺在一個渴了好多天的人面前,告訴她要喝水就得先答應一件事一樣。
她就像那個荒漠中的人,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了。就算不是爲了自己,也要爲孩子考慮啊。
後來,她知道了自己的任務。
楊崔兒,是她今後要服侍的人。她這才知道,原來他是那樣熱情的一個人,爲了一個女人,不惜一切代價。她還以爲,他的心是一塊凍結的冰晶。
出於女人的天性,她總忍不住會拿自己和楊崔兒比比,女人的嫉妒心就是在這樣的不斷對比中建立的。
她恨着楊崔兒,卻不可避免地被她感染。她真的是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女人,即便是她,也幾乎假戲真做了。
若是沒有那幾個月一次看兒子的機會,她或許真的會忘記自己承擔的使命。可是,一個是骨肉至親,一個是本就帶着目的去接近的人,她究竟還是選擇了兒子。
女人嫉妒便是勾心鬥角,那人一旦嫉妒,便是毀天滅地。
離宮那天,楊崔兒的臉色已是不大好,她徘徊了許久,終於還是棄她而去。
當初爲了孩子去接近楊崔兒,她至今也不後悔,再來一次,她還是一樣的選擇。可只有這個,若她還能選擇,也許會願意一同葬在那個繁花的靖國皇宮。
只是人生沒有如果。
她看了
這麼多年的海棠花凋謝,也看到了他的烏髮變成銀絲,突然報復似的痛快。
他設的陷阱,最後掉進去的,竟是他自己。
在歐陽蘭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資格說想念什麼的時候,她便不敢憶起從前。
這趙以可就這樣站在她面前,將她塵封的過往一點點攤開。那些她害怕的足以刺瞎她的雙眼的亮光一寸寸透露。
“蘭姨。”
十六年不曾聽過的稱呼,她費了些時間去辨認。
似乎十六年前,有一個小女孩也是這樣成天叫喚着她的。她抱着小女孩的時候常常想起自己的兒子,可後來她成天能抱着自己的孩子的時候,卻又不斷在腦中回想着“蘭姨。。。。。。蘭姨。。。。。。”
眼前的女子,分明不是那時的小女孩了。喚她“蘭姨”的時候,不再是歡喜的樣子,反而有着顧忌與憂傷。
多麼羞愧,她幾乎要偏過頭去。可惜這些年爲了“皇后”這個稱謂,她僞裝了太久的驕傲,怎麼也不會在外人面前示弱。
無言說,她叫“歐陽以可”。其實她早就看出來了,她的身上,有那兩人的風華正茂。
趙以可似乎也不知說什麼,喊過那聲“蘭姨”之後,便再沒有開口。
氣氛頓時很尷尬。所以從來話不多的君無言,竟是說得最多的人。
趙以可從來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恨”這種事情上,可她和歐陽蘭之間,總歸還是有了些變化。
君無言說,他要認趙以可做義妹,封爲公主,嫁去盛國。
歐陽蘭點了點頭,這樣的決定恐怕早就想好了的吧。無言若是認了她做義妹,那麼,她是不是算是她的乾女兒了?
後來,歐陽蘭甚少見到趙以可。一直到趙以可要出嫁的那天。歐陽蘭插手了趙以可的陪嫁禮,她幾乎是要把半個北越送給趙以可帶着出嫁。
君無言知道母親的用意,也並不阻止。
那天,趙以可穿着大紅華服,以公主的身份辭別皇上太后。
看她在眼前叩拜行禮,那一聲“母后”,讓歐陽蘭止不住模糊了雙眼。
羣臣雖不明這突來的公主的來歷,見此情此景不由也深有感觸。
十里紅妝,趙以可帶着一顆全新的心來到盛國。
爲何要在一年前淡出盛國之人的視線呢?不過讓大家漸漸忘記和郡王這個人罷了。
在趙以可向康樂等人說了那話之後。幾人並不沒有刨根究底地追問趙以可的身份。這麼多年的朋友,他們信得過。既然她說了以後就一個身份,那他們也不會去考究從前是什麼的光景。
只是,如今這一個身份,真讓人頭疼。好好的兄弟成妹妹了。
趙以可一定是話本看多了,把自己整的這麼神秘叨叨的。
那晚過後,趙夕晴就成天抱着自家娃兒對他灌輸思想:“笑笑呀,以後要放聰明點啊。你那舅舅是個狡詐得不像樣的人,騙人都騙了十多年了還不帶眨眼的。還有你那個未來舅母,那也是個狠角色。咱笑笑要乖乖的,老實做人哈,不能跟他們學,他們太壞了。”
笑笑合不攏嘴地咧嘴還拍手,把他孃親哄得咋咋呼呼的,轉眼見了舅舅、“舅母”,照舊喜不自禁地親近。
然而從那
晚開始,不知由誰開始的,在盛國京城也漸漸形成了這樣的說法:那北越的歐陽公主長得很是漂亮,端莊美麗,大氣高貴,話說還跟從前那個和郡王長得很相像。
陪妻子出門一趟的曹淨無意中聽到這樣的話,不由得眉頭一皺。
隨即,他嗤笑了一聲。
“夫君,何事發笑啊?”
“沒什麼。”曹淨搖了搖頭,他只是猛然想到,趙以可縱使打扮成女子的樣子,也定然跟端莊、大氣這樣的詞扯不上邊的吧。
那樣特別的人,這世上又怎會有人能與她相像。曹淨想,市井之言果不可信。
北越一戰,讓他脫穎而出,漸漸地位居高位。朝中那些原本不肯搭理他的人竟開始阿諛逢迎。
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他平步青雲,是難得的少年之才,娶的妻子也是大家閨秀。這樣的結合,應當是比較和和美美的吧。至少在曹淨母親看來,確實如此。
可是他卻常常想起那個笑得玩世不恭,卻在關鍵時刻救下他的那個大紅身影。他欲用一段婚姻斬斷自己的孽想,可每每聽到有人提起那個名字,他還是忍不住會側目。
再也沒人會指着他叫他“小屁孩”,他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
“夫君,你看這兩個哪個好?”
呢喃的聲音響在耳邊,曹淨回神看向身旁之人手握的物件:“紅色的吧,紅色的好看。。。。。。”
莊親王和歐陽公主的婚期悄悄來臨。根本不需要有人提醒,莊親王府門前響起的鞭炮聲便能告訴別人這個消息。
大紅燈籠高高掛於門前,從莊親王府到公主府這一段距離,紅綢鋪了滿滿兩條街。街旁偶有綠葉、粉色花瓣落在紅緞上,將地面點綴得五顏六色,尤其漂亮。
一大早,趙以可就被拉起來放在銅鏡前梳妝,一坐便是幾個時辰。
她本想着其實不用打扮也沒怎麼的,反正不管她是個什麼樣子,趙夕莫又不會嫌棄她不要她。可喜娘說做新娘子就該讓新郎官看看她最美的樣子。她砸吧砸吧嘴,還是妥協了。
可見,這幾個時辰的精心打扮還是有效果的,趙夕晴看到趙以可的樣子後“嘖”了一聲,碎碎念道:“妖孽。”
身旁的人不停說着讚美的話,趙以可對着鏡子左看看又看看,也覺得委實妖了一些,胭脂什麼的,用得太誇張了吧。可轉眼看到喜娘一副滿意的樣子,她想想還是算了。
最麻煩的還是這裙子,趙以可好不容易習慣穿女子的羅裙,這會兒竟要挑戰這樣裡三層外三層的裙子,把腳包得走不開,一邁頂多邁出從前的一半。她們說這是淑女的走法,趙以可決定以後絕對不要做淑女。
紅蓋頭蓋下的那一刻,趙以可的心沒來由的一滯,竟開始緊張起來了。門外的鞭炮聲不絕於耳,胸口的跳動竟也跟着噼裡啪啦起來。趙以可偷偷吸氣吐氣,排遣這樣的慌張感。
御書房裡,綠衣朝着召南瞪眼,召南目光閃爍,然後低下頭,裝作沒看到。綠衣鄙視地對他呲牙咧嘴一番,看向上首還在寫什麼的趙子兮,咬咬牙還是說道:“主子,吉時,要到了。。。。。。”
趙子兮握筆的手僵住,好半晌,他將筆放下,嘆了口氣道:“讓人進來伺候朕更衣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