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時候,我因爲夕莫的事情,一直對你有芥蒂。母后離開的時候,我也不過幾歲孩童,卻不得已要用最成熟理智的心去看待一切。
父皇還有不少其他兒子女兒,可是對我來說,他們都不是兄弟。老七五歲的時候就會欺負娉婷了。長大了更是藉着他孃的身份爭這爭那。我若想要在這場角逐中取勝,想要守護我所愛的,就必須以最冷漠的心去對待他們。我以爲皇家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原來並不是。
看到你和夕莫拌嘴的時候,我甚至嫉妒過。
十多年來,我從來沒想過這輩子會萌生一種衝動,想要擁有一個人的衝動。偏偏遇到了你。那晚你在河邊靜坐,披着一頭烏髮,我竟覺得像仙子一般。看你驚慌離開,我的心莫名的悸動。
我懷疑了很久,直到那天你闖了師台山。師台山,那是父皇爲母后命名的,只有我們父子知道。那地方,向來不準任何人進入。
可是,我不知爲何竟瞞了父皇。也是那時候,才知道你的身份。
後來的一切便不在我的預料之中了,你被誣陷入獄,我借了藉口去看你,卻看到你和夕莫抱在一起。我看到你面色蒼白,心裡也不舒服起來。那晚雪夜,你哭着倒在我懷裡。我明明猜到會是什麼,卻還是慶幸能這樣擁你在懷裡。。。。。。
父皇臨終的時候告訴我,你只是工具,用來掃除攝政王威脅的工具,他逼着我答應了成軍王女兒的婚事。
我應了,卻不曾做到。
我覺得愧對父皇,所以儘可能地爲他完成另一個心願。其實,說開了也不過是自我逃避。
肯定是報應,我言而無信,於是也受到了懲罰。你走後,每個戰役的捷報我都看了不下十遍,可是越看就越想你,越想你,就越痛苦。
你在我面前爲替另一個人開罪寧願承受杖責時,我終於明白,原來你,從不屬於我。是我過去的日子太好過了吧,以爲只要拼盡全力,就可以擁有。而你,我卑微地追逐了那麼久,也沒能趕上。
我最恨的不過是他愛着你的那些年,我一直錯過。。。。。。”
趙夕莫的聲音中帶着幾乎聽不到的頓意。
而趙以可,早已淚流滿面。她緊緊捂住嘴巴,不讓哭號從口中透露。
此生能被人這樣愛一次,是多麼幸運的事。只可惜,他並不是她想要的。以是,愧疚在感動之餘點點滋生。
趙子兮深吸一口氣,終於轉過身。趙以可的淚眼讓他微皺眉頭,隨即。趙子兮笑道:“我說這些並不是爲了讓你難受的。你並沒有錯。”
“嗚嗚。。。。。。子兮,對不起。”趙以可終於忍不住。
趙子兮緩步走向趙以可,笑容不減反增。
他在她面前站住,伸手溫柔拭去她的晶瑩。
“你曾經答應過我與我賽一場,可最終也沒能實現。我今日約你來,就是想要讓你兌約的。”
趙以可偏首看向旁邊緊挨着的兩匹馬。
趙子兮順勢看去,眼神微微一黯,轉瞬間便抹得一乾二淨。
“來吧,我可不會讓着你。”
兩人翻身上馬,在趙以可還恍神的時候,趙子兮在趙以可的馬臀上抽了一下。霎時間,趙以可身下之馬
着魔一般往前奔去。
趙子兮見狀,隨即揮了揮馬鞭,也跟着奔向前去。
趙以可受驚了片刻,在馬兒奔開的瞬間身體向後傾。於是,她拉緊馬繮控制自己的身體往前。淚水被一路肆虐的林間之風吹乾。奔跑的痛快在胸中澎湃。這一刻,趙以可忘記了方纔的一切愁緒心情,握緊馬繮,只有周身的寒意和策馬的顛沛感圍繞着她。
身後的馬蹄聲越發近了,趙以可以是加緊雙股,馬鞭一揮,加快速度。
趙子兮如他所說的並沒有相讓,人馬動作一致,再和諧不過,青絲在奔跑中根根飛至腦後,幾根繞在額前,凌亂中顯得妖媚。
終於,趙子兮的紅鬃馬在最後關頭趕在趙以可的馬前到達了目的地。
馬兒甩了甩鬃毛,似乎也很暢快。
趙以可下馬喘息,臉上的笑意卻無法掩住。這一趟,只覺得全身舒暢,即便是輸了,照樣很痛快。
夕陽在西邊探出了腦袋,印得天際一片通紅,竟像火紅的鳳凰展翅而來。
趙以可就站在這樣的紅暈之下,笑得像含苞欲放的曼珠沙華,長在黃泉嫵媚誘人。白皙的臉上因奔馬紅暈偏偏,竟與那天際交相輝映,美得不可方物。
這一幕在趙子兮眼中繪成了一幅畫,勝過任何美人圖。他想,縱使他有天老得不記事了,也絕不會忘記十九歲這一年見到的世上最美的風景。
眼中似乎有什麼飽滿欲出,趙子兮向趙以可走去。
趙以可看着趙子兮一步一步向她走來,笑容漸漸褪去,深深回視他。
兩人靜默許久,趙子兮卻突然上前圈住趙以可的腰肢往懷中一攬,側臉壓下,狠狠攫住那醉人的甜蜜。
人生只這一次,放縱自己,再不用顧忌什麼。
寒風吹亂了兩人的髮絲,在半空中飛舞。林間的枝杈搖曳,一派欣欣向榮。冬天已經到了,想必春天也不遠了。
趙以可閉上眼,從眼角劃下一道水痕。
青絲落回肩上的那刻,趙子兮鬆開了趙以可的身體,他看了她最後一眼,笑得溫柔。然後轉身,回到馬上,雙股輕顫,馬兒隨即跑開。
他再沒回頭看上一眼。
趙以可睜大雙眼望着頭頂的天空,臉上無悲無喜。
還沒到閒雲閣,嬤嬤見着趙以可回來,便小聲對她說道:“大世子來了好一會兒了。”
趙以可點點頭,舉步往屋內走。
門“咿呀”一聲被推開的時候,趙夕莫也擡起頭,然後放下書緩緩起身。
趙以可呼出一口氣,將身上的裘袍一把扯下直接扔在地上,順帶連頭上的發繩也扯個精光,然後朝趙夕莫走去。
趙夕莫還不及說什麼,趙以可卻一股腦地栽進他的懷中。
趙夕莫微愣了一會兒,嘴角微抿,卻始終沒有說什麼。懷中的人氣息綿長輕緩,像是極累的樣子。
趙夕莫伸手圈過趙以可的身體,將她抱緊。
她去哪兒了,和誰在一起,他都清楚。或許之前還有些不是滋味,這會兒也都煙消雲散了。
他相信他的女孩,她從來固執得嚇人,學不會三心二意。此刻她還在懷中,便夠了。
“累了嗎?”趙夕莫的聲音與方纔
黃昏的彩霞似的,輕柔溫暖。
趙以可輕輕點頭。
趙夕莫於是不再說話,就這麼抱着她,輕哄的姿勢。
兩人相貼着站着,房中再沒有別的聲音。
“趙夕莫,你到底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呢?”
胸口傳來悶悶的聲音,趙夕莫笑了笑。這些天她尋着空隙便來問他這個問題,他一直含糊矇混,她便將嘴嘟得老高。
這回,趙夕莫卻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回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所有事情的發生必有一個起始,他不是在某一天突然愛上的她,那麼追溯事由,便是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那時候的她沉默不語,眼神中掙扎着抗拒與新奇。他那時候就在想,那麼小的孩子,怎麼會有這樣複雜的情緒,於是,好奇從那時興起。
之後的種種,無非就是在這好奇之外的延伸與填補罷了。
趙以可猛地擡頭,臉上錯愕的表情一覽無餘:“趙夕莫,你那時候才五歲吧?”
“嗯。”
“五歲就喜歡我?你還真會掰啊。”
趙夕莫面色坦然,突然挑眉反問:“那你呢?你是什麼時候爲我留住的呢?”
“咳咳——”趙以可的臉色突然詭異起來。
該死的,貌似她喜歡上他的時候也是五歲吧?那時候她病得昏天暗地,一會兒夢到父皇,一會兒夢到母后,一會兒又夢到他們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越想就越難受。然後,趙夕莫就“趁虛而入”,拉着她的手告訴她他不會離開。
自此,趙以可心中的堅冰一點一點地爲他崩塌,逐漸讓他成爲她的依靠。
子兮說,他恨的無非是趙夕莫愛着她的那些年他一直錯過。其實,他們註定了不能在一起的,因爲那些年,她也一直愛着趙夕莫。
趙以可看過好多話本,說人生該有一次轟轟烈烈的愛情。然而她沒有,她的愛情是小橋流水,從兒時到成人點點堆積。就像一條條小河匯成的大海,永不會有枯涸的那天。
轟轟烈烈的愛情太容易破碎了,而小橋流水的愛情卻不同。他們用十餘年去建立,在用十餘年去經營,再用十餘年去享受,再用十餘年去回味。。。。。。直到老的那一刻,他們仍然能望着彼此說:走過好多地方,看過好多美景,卻只有你這裡讓我想要逗留。
趙夕莫看着趙以可的臉色從窘迫變得笑意滿盈,不由得勾起嘴角。
趙以可回過神來,瞬間扯開話題道:“趙夕莫,你幫我把頭髮梳回去吧。”
趙夕莫點頭應下。
等到兩人坐下,趙夕莫握起梳子正要梳,趙以可卻又補充了一句:“我要梳女子的髮髻。”
趙夕莫手一頓,然後“嗯”了一聲。
良久良久,趙夕莫還在“盡心”地爲趙以可梳直。趙以可於是輕咳了一聲提醒道:“我要梳女子的髮髻。”
又是“嗯”的一聲。
然後,又是良久良久,趙夕莫的動作只限於梳直。
趙以可猶疑地朝鏡中看去,與趙夕莫的目光連在一處。只見他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會梳女子的髮式。”
趙以可頓時嘴角一抽,過會兒又朝着鏡中的人笑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