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恨……我好恨……好恨……”耳邊傳來他沙啞而痛苦的聲音。
她忽然就很嫉妒,因爲她知道,他的恨,其實夾雜着強烈的愛。
如果不是因爲太愛一個人,不會如此痛苦;如果不是因爲痛苦,又何必要這麼恨一個人?
蘇微恙,你是何等的幸福,得到墨深的愛,卻爲何又不珍惜,這番辜負於他?
“如果,你愛的人是我,我一定不會這麼對你。”她伸手出,輕輕的撫着他眉間的皺褶。
大概她也是愛慘了,即使明知道付出再多的愛,也永遠無法得到回報。
可是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愛,即使是在平常故意尖酸刻薄的與他心愛的女人作對,也不過是想得到他的注意,即便是厭惡的注意。
也許是浴室的熱氣漸漸蒸散了他的酒氣,好不容易待到他清醒了一點,她到房間裡找到了他的浴袍給他穿上便扶着他來到了牀上休息。
“好好睡一覺,我幫你把衣服放在洗衣機裡甩幹了,可能會皺了,待會兒我幫你燙好。”她對他道。
墨深點點頭,緊閉着眼,看起來很疲憊。
思弦站起身將被子替他蓋得穩妥,接着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道:“你剛纔都在喝酒,有沒有餓到?我去幫你弄點東西吃?”
“不用。”他搖頭,聲音沙啞。
她不再說什麼,轉身去浴室拿衣服,她知道,這一刻他需要的是休息。
一夜大雨,早上的陽光爲寒冷的冬天帶來一絲溫暖。
墨深清醒時,宿醉的感覺讓他頭疼欲裂,他剛要坐起身,才發現趴在牀邊睡的很沉的思弦,那疲憊的臉上沒了往日的囂張跋扈,多了一層黑眼圈,看得出她一夜的勞心費力。
他沉着眼,看了她很久,那眸光裡卻藏不了任何的身影,像是茫然的在發呆。
思弦醒來,睜開眼便看見了他,有些迷糊的說:“你醒了?……我怎麼睡着了。”
“你睡的很沉。”他的回答依然很簡單。
“你……”她望着他憔悴的五官,有些擔憂的問:“你好一點了嗎?”
“嗯。”他應了一聲,從牀上站起來,“我送你回去。”
他英俊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但她知道,他已經回到了平常的那個墨深,有理性的何墨深。
“好。”她點頭,“我在這裡等你。”
他沉默的拿着衣服走進浴室裡,陽光從浴室的窗子裡傾瀉下來,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不是一個喜歡墮落的人,一次,也就夠了。
待到一切都準備好了,兩人一同走出公寓的門,搭電梯的時候,狹小的環境裡就只有他們兩人。
思弦從電梯的鏡子裡看見自己與他並肩站立,她想,他大概已經不記得,昨天他睡夢間,曾經念着一個人的名字,她聽的很清楚,更加絕望的清晰。
……
冬天的清晨飄着濃濃的霜霧,微恙知道自己不應該再來這裡,但是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夢見她再也見不到墨深了,再也見不到了。
那種無名的恐懼緊緊地纏繞在她心間。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凌晨就來到了這裡,熟悉的小區,卻是因爲季節變得淒涼了許多。
她站在拐角的地方,穿着厚厚的羽絨衣也阻止不了鼻尖被凍得通紅一片。
她告訴自己,只要看一眼他,看一眼他就可以。
原來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堅強,僅僅只是幾天沒見就變成了她的極限,有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勇氣跟他提出分手,用那樣的決裂來懲罰自己。
緩緩上升的太陽並沒有給她帶來絲毫的溫暖。
直到看到從樓梯間出來的一對人。
那種刺骨的冷,一瞬間抵達了心裡。
是她出了幻覺對不對?爲什麼她會看見墨深和思弦從公寓裡走出來?
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微恙愣在了那裡,心痛的沒有任何知覺,以至於當墨深和思弦走過來的時候,她竟是忘記了要躲藏。
“蘇微恙?”思弦第一眼就看見了她站在那裡,那樣的姿勢,那樣的狀態,彷彿一尊不會動的雕像,站了許久許久。
墨深只覺腦袋一鳴,這個名字彷彿是一個魔咒,出現在耳邊一次,他的心就會抽搐一次。
當他看過去的時候,正好對上她茫然而空洞的眸子。
這樣的場景會讓人做什麼樣的聯想,根本不需要懷疑。
可是他卻一點都不想解釋。
不要這段感情的是她不是嗎?此刻她又有什麼資格管他跟誰在一起?
“我、我只是路過這裡。”她輕輕地,不曉得是在對誰說,“我不知道會碰到你們。”
墨深深黑的眸子盯着她,單薄的脣瓣緊抿着,不說話。
思弦當然知道她誤會了什麼,那樣的眼神是女人都不會看不懂,她想要開口解釋,卻聽見她繼續道:“看見你們在一起,我很高興,恭喜你們。”
又不是要結婚了,有什麼好恭喜的。
“我、我先走了,再見。”
她轉過身,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大顆大顆的往下落。
從未有過的寒冷侵襲她的心,她不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蘇微恙,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你就得好好的走下去,是你親手把他推給別人的,你就不可以怪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墨深緊緊地握住拳,忍着想要衝上去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何墨深,你的人生已經被羞辱過一次了,沒必要來第二次。
直到她的背影走遠了,他站在原地看了許久許久。
直到思弦飄渺的聲音傳來:“既然放不下,爲什麼不追上去呢?”
他收回眼神,說了兩個字:“走吧。”便大步離開。
有人說,在感情的世界裡,可恥的不僅僅是背叛,還有冷落。
十字路口,人來人往的街頭,紅綠燈交錯,微恙真的好像就這樣直直的穿過馬路,如果這一刻能橫死,也是上天給她的恩賜。
“姐!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忽然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傳進耳朵裡,她淚眼朦朧的轉頭,只見一臉着急的小弟跑到了面前,他穿着灰褐色的大衣,原本白皙的臉因爲着急顯得更加白皙,手上還握着手機,見到她就責備:“你怎麼能到處亂跑,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怎麼辦。爸媽都不在這裡,你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弟在耳邊說了一大堆,微恙一句都聽不進去,撲到他的懷裡大哭了起來:“墨昭墨昭,怎麼辦,我好難過,心痛的快要死掉了……”
一直以來,墨昭就知道姐姐是個表面上看起來淡然,實則內心很敏感的一個人,不要看她一直都好像很堅強,風雨打不倒得樣子,那也是對待別人,只要與墨深有關的任何一件事,哪怕是很小一點,都可以讓她脆弱的不堪一擊。
好不容易將她帶回了家,墨昭坐在她身邊,兩個人沉默的事件已經有二十分鐘了。
進房的時候,墨昭有跟她盛了一碗粥,但是微恙並沒有喝它。
墨昭擡眼,望着牆上的掛鐘,終是勸慰道:“姐,你起的那麼早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微恙頓了頓,偏過頭,看着墨昭,然後茫然的點點頭。
墨昭將她安置上牀之後,便要將粥端出去,微恙卻扯住了他的衣襬。
“怎麼了?”他放下碗,蹲下身問。
“我們……一起睡好嗎?”她小小聲的說着。
墨昭沒有反對,徑自的將外套褪去,上了牀,順手替微恙蓋上被子。
小時候每次他睡不着的時候,她就是這樣陪着他的,如今他長大了,姐姐受傷的時候自然是他來陪她。
他轉身,體貼的將身體移到一個方便讓微恙靠躺的位置。
雖然是白天,但是房間裡寧靜的好似夜晚,躺在牀上的兩人睜眼望着天花板,雖然彼此並沒有睡意,但卻很享受這一刻的和諧。
時間漸漸地過去,許久許久,微恙忽然開口:“我時常會想,如果我們這樣子讓喜歡你的女生看見了,她們是不是會很嫉妒我。”
“姐……”他失笑,有些無奈。
她繼續說:“那個時候我好喜歡墨深,可是卻不能接近他的時候,就常常很羨慕那些徘徊在他面前的女生,甚至是他身邊的任何事物,或者他用過的東西。他看書的時候,我好想做他手上的書,他上臺演講的時候我好想做他手上的話筒,他口渴的時候我好想做他的茶杯。後來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時常會有點飄飄然的感覺,有時候我真的很享受,那些女生投過來羨慕或是嫉妒的眼神。”,
“可是我一直都知道,我虛榮不了多久,有時候你不得不相信,女人的直覺總是那麼準確。明明墨深是那麼有安全感的男生,可是跟他在一起,我每天都會害怕這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在他沒有接受我之前,我那麼拼命地去追他討好他,也不過是因爲我相信只要我會一直愛他,他能接受我,我們就一定能走到最後。可是我發現我錯了,人是那麼貪婪,總是想要得到更多,他接受了我,最初我是開心的,可是在接觸中我才發現,我會因爲他沒有時間陪我在心裡抱怨,我會因爲別的女生喜歡他而不高興,我根本就沒做到以開
始自己對自己的要求,只要他能接受我能喜歡我,就夠了,其他的根本就不算什麼。”
“可即便是我跟他在一起並不那麼快樂,但如果要是有人問我幸福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的回答,墨深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幸福。真的很奇怪,明明在戀愛的時候有那麼多的不滿,可是到頭來還是非他不可。我一直都知道墨深是那種不善於表達的男人,一個男人可以對一百個女人說我愛你,卻未必真的愛她們;但是一個男人不說我愛你,也未必不愛。墨深就是屬於後者……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可是碰到了他做的不好的時候,我還是會生氣,脾氣會變壞。”她擡眼看墨昭,問,“我是不是很壞?他已經那麼忙了,我還要對着他使性子,我知道他那麼忙碌時爲了我們的以後,我還怪他整天爲了工作沒時間陪我。”
墨昭望着她,道:“這不怪你,也不怪大哥,大哥小時候有自閉症,他不會愛別人,不願意打開心扉接受別人是很正常的,姐,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只不過……”
“不……我知道自己不夠好。”微恙搖頭說,“如果我做的夠好,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如果我是一個細心的人,就不會讓這個孩子意外的降臨……是我做的不夠好,是我配不上他。我以爲自己能夠真誠的祝福他跟別的女生在一起,我以爲自己能真誠的,我臨走的時候說的多動聽啊……可是、可是當我看見他跟思弦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卻會像是被什麼撕扯一般的疼,那一刻,我真的後悔了……真的後悔放開了他,墨昭……我後悔了……怎麼辦,我後悔了……”
她閉上眼睛,兩行眼淚緩緩而流。
“姐,如果真的那麼痛苦,就去找他吧,我想,如果你把原因說給大哥聽,他一定會理解你的。”
“不。”微恙很虛弱,卻是很堅持的說:“我不會去找他,不會的……”
見她那麼傷心又那麼固執,墨昭忙道:“好好,不去找他,姐,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
“嗯……”她閉上眼睛,將臉埋在他的懷裡,瘦小的身子縮成一個小蝦米。
墨昭伸手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着,就像在安哄着一個睡不着的孩子。
“我想……我離開這裡一段時間……也許……會好一些……”
耳邊傳來她微弱的說話聲,接着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墨昭以爲她已經睡着了,也跟着閉上了眼,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微恙那眼角滑落下的無聲淚水,還是很難過,還是很疼啊……
……
離開了微恙的墨深,全身心的都把精神投放在工作和學習中。
即將要放年假,公司第一次的年會,大家都很期待,身爲公司投資負責人之一的他自然要出息這樣的場合。
程威讓行政部的職員訂了三桌年夜飯,在G市數一數二的豪華飯店,他對員工很捨得花錢,大家對於這家新公司的老闆都很喜歡,雖然是新開的,但是發展前景都可預知。
墨深並未向前幾天一樣很頹廢的喝酒,他一向有自制能力,給自己放鬆了一段時間便要回歸到正常的狀態。
女職員上前靦腆的敬酒,他也只是送到脣邊,輕輕的抿了一口。他並不知道自己那微微眯起眼,感受酒香芬芳的神情迷煞了偷偷暗戀他的女同事們,也或許是,他已經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眼光。
他略微晃了晃手裡的酒杯,看着杯底的氣泡,如同珍珠項鍊一般,輕盈優雅的串串升起,在紫紅色的**表面,破裂開來。
看久了,墨深只覺心中煩悶,愈發懶得理會現場單身女子的盈盈眼波,只想找個地方透透氣。
趁着一個空當,他找了個藉口離開席座,獨自來到了酒店外的大陽臺上。
讓他意外的是跟隨在身後的程威,還未等他發問,就聽見他道:“哎,就知道你會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要不你先回去?”
墨深有些訝異,倒是不跟他客氣,接受了他的好意,回了一個字,“好。”
說實話,他真的很討厭這種喧譁熱鬧的場合,即便是一個人回去或許被寂寞嘲笑他的癡,但也好比過在這樣吵鬧的場面面對人情世故。
一路開着車,眼前的路都是走了幾百遍萬分熟悉的路。
冬天的夜晚總是顯得有些寒冷和淒涼,時間並不晚,但是街道上的人少的可憐。
在地下室停好車,他徑自向樓梯口走去,這是自從恢復單身以來,他第一次這麼早回家。
原本是想要好好休息,卻不曾想到,母親居然站在門口等他。
他一句話都沒說,開了門讓她進去。
母親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進了門先打量了一會兒,才試探的問:“怎麼?你的寶貝女朋友沒在家。”
他沉默,並不打算理會。
“來都來了,別擺出一副那麼難看的面孔出來,好像是我欠你情似的。”女人語氣中頗有不滿,“我聽說你跟她鬧彆扭了,最近在虐待自己的身體纔好心過來看你的。”
墨深掃了她一眼:“那麼,要我謝謝你的好意嗎?”
“那倒不用。”女人說,“我到底是爲你好,憑你的條件想要找更好的女朋友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撇開以前的事情不提,雖然說我小時候也很喜歡微微,但是論身份,她是根本就配不上你,兒子,這個世上女人多了去,你可別爲了她這樣一個人放棄了整個世界。”
“……”
見墨深不說話,她倒是說的更起勁了起來,“做長輩的願望,只是想看見子女都幸福,兒孫繞膝罷了。如果你真想找個女朋友,我可以幫你介紹。人家可是局長的女兒,長的標誌不說,還是名牌大學的,這才能配上你的身份……”
“你要的話自己去娶,我的事你不用管。”墨深冷冷的打斷。
“你以爲我願意管你的事麼?”女人脾氣本就不好,這樣一說更是一股子火氣冒了出來,“我就說是蘇微恙那個小賤胚把你給帶壞了,以前你哪裡敢跟我這樣頂嘴?這個女人跟她的母親一樣,走到哪裡都給別人帶來災難!真是個禍水!”
“閉嘴!”墨深的聲音冷的彷彿冰窖裡的冰凌,“從今天開始,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更不想聽到有任何從你嘴裡罵她的話。”
“不說就不說!”女人仿若小孩子般任性道:“但是你以後要是娶老婆,一定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不然我是一定不會同意。”
“我需要你同意麼?”墨深淡淡的反問。
“你……”女人顫抖的伸手指着他,剛想大罵就聽見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墨深看了她一眼拿起,走到窗口接了起來。
對方的聲音是他意想不到的人:“大哥,我是墨昭。”
墨深不是不奇怪的,只是已經習慣了面無表情的他遮掩了他眼中的驚奇。
他波瀾不驚的開口:“有事?”
那邊靜默了一會兒才道:“你現在能不能過來?姐姐馬上就要走了。”
本能的一僵,墨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她走不走,與我何干?”
“如果她一走,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呢?你不後悔嗎?”
“什麼意思?”
“總之,姐姐晚上十點的火車,你自己看着辦吧。”說完,那邊便掛了電話。
墨深寒着臉站在窗前,手緊緊的握住手機,從窗前泄露的月光照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顯得越加的冷漠。
他仿若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那緊繃的情緒被他牢牢的握在拳間,隱忍不發。
“墨深?”女人疑惑的叫他,因爲屋子太過於安靜,電話裡的聲音,她仰起脖子聽的一清二楚。
蘇微恙要離開對她來講簡直是一大喜事,她走上前拉扯墨深的衣服想要繼續自己剛纔那番說辭,卻不料墨深好像才她被從迷茫中拉回了現實一般,他猛的轉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裡!”女人拉住他,臉上洋溢着不滿:“要去找那個女人嗎?我不同意!”
墨深根本就不在乎她同不同意,重重的甩開她,頭也不會的衝了出去。
女人瘋了似的跟了他出去,電梯門已然觀賞,她扭頭衝向樓梯,那瘋狂的樣子就像是抓到了丈夫去會情人的妻子。
到了樓下的墨深直接往停車場走去,在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愛的有多深刻,即便是恨她怪她,也能找到原諒的理由。
但如果她從此遠離他而去,他一定會後悔。這輩子,他從不讓自己做後悔的事。
他開着車子從停車場出來的時候,只見一抹影子從拐角處衝出來,正好擋在他眼前,他急忙剎車,卻不料對面迎上來了一輛車,狠狠的撞了上去。
不過就是幾秒鐘的功夫,一切就這樣發生了。
那一刻,坐在車子裡的墨深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有怎樣的反映,他的人生好像在這一刻才嚐到了什麼叫做不知所措。小時候多少個不知名的夜晚裡,他站在母親的房門前,用淡漠的眼神看着睡夢中的她,一遍遍的催眠自己,這個已經不是他的親身母親。多少次在她瘋狂的虐打中,他想衝上去一刀殺了她。但是他始終沒有勇氣,人總是害怕孤單的,在他那時候認爲,如果沒了她,他就真的成了孤身一人了。
可是現在她就那樣倒在了自己的面前,長久以來在腦海裡上演了無
數次的情景就在眼前,爲什麼他卻怯步了?
他僵硬的走下車,看着撞車的司機慘白的臉,看着躺在血泊裡的母親睜着看着他的眼。
她在笑,不是在痛苦,而是在微笑。
那一刻,彷彿他也明白了什麼。
原來在這一場已經剩不到半點的親情中,備受煎熬的不止是他一個人。
也許她早就想解脫,只是一直找不到一種方式而已。
漆黑的夜,明亮到蒼白的醫院,手術室裡一陣忙忙碌碌的白衣走來走去,接着,一切止於靜止。
幾個小時裡,墨深的手機響過很多次。
幾個小時後,醫生很沉重的搖頭說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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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欲崩潰的聲音在走廊裡迴響,肇事司機看起來比他還傷心絕望,彷彿角色調換,躺在裡面的是他的母親。
開車的司機是個送貨員,家裡就靠他和撿破爛的老婆爲生,他們有一個年近八十的老人和三個年齡不超過六歲的孩子,他們住的是一間年老失修的舊矮房,潮溼、擁擠、骯髒。
這樣的情況,難免那司機會哭的驚天動地。
別說賠償費,就算是家裡的人他都養不起,如何去賠償。
墨深始終沉默着,醫生說:“你可以進去看看你母親最後一面。”
他輕點頭,待到醫生走遠,才走了進去。
手術室裡滿是藥水的味道,她安靜的躺在那裡,就像小時候他每次站在房門外看她那般的安靜。
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睡的那麼沉,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到來,她緩緩的睜開眼睛。
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年她真的老了,比一般這個年齡的婦女蒼老了好幾倍。
她有些艱難的舉起手對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墨深走到手術檯前,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她對着他微笑,毫無純色的脣瓣緩緩開啓:“我知道……這些年我對不起你……我沒盡到一個做母親的義務……但是,墨深……是你父親先對不起我的……我沒有辦法……你、你知道女人都是很小心眼的……所以、所以我只能對不起你了。”
她的手想撫摸他的臉,可是毫無力氣的她根本就夠不着,她頹然失笑,有些氣喘的說:“孩、孩子……別怪我……如果、如果下一輩子我們還有母子緣……我、我一定會、會善待你……”
這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個新年即將開始,也預示着去年的離去。
她走的應該很欣慰,總算是沒有再留在這世上靠着無理取鬧來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說真的,墨深真的沒有想到這一天會這麼快的到來。
他知道人有生老病死,但就算最困難的時候,他都記得自己曾以爲只要自己忍着,就能和她像大部分的母子一樣相互的依靠下去,以爲……從沒想到那也許是他們人生相處的最後幾段日子。
窗外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放着焰火,快樂歡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他沒有看過去,卻能夠感覺到那焰火的燦爛,燦爛的幾乎要照亮了整個夜晚。
他站在手術檯邊,用盡全力去凝視牀上的那個人,只想將她的樣子牢牢的印在眼底,生怕有天懷念時記憶模糊了她的臉。
那一天,兩個在他生命中重要的女人紛紛離他而去。而他再也沒有追逐的心思。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已死。
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永遠是那麼繁忙。有人迎,有人送,歡樂與悲離總是日復一日的上演。
“墨昭,你送我到這裡就好,很晚了,你快點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打手機,其實她心裡是清楚他打給誰的,沒有阻止,是希望他真的會來,卻又害怕事實的真相是他早已經不在乎她,便再也不會管她是否離開。
“再等等。”這句話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自己聽還是另外一個人。
“他不接電話,應該是不會來的吧。”微恙忽而說道。
墨昭有些訝異的看着她:“姐……你……”
“沒關係的,再難過的痛我都挺過來了,這樣的結局應該是我早就預料到的,真的沒什麼。”
看着她此刻相比這幾天反而更加淡定的神情,墨昭反而更擔心了起來:“也許是大哥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也有可能是我剛纔的話惹他生氣了,你別難過,我再打打試試。”說着拿起手機就要撥號,微恙卻伸手阻止了。
“不用了。”她搖搖頭,“他不想接自有他的道理,我知道墨深是一個很討厭別人煩他的人,你讓他靜一靜吧。”
“那你呢?真的就這樣走了?連年也不留下來過一個嗎?”
“嗯,那樣會讓我有負罪感,每年墨深都是一個人度過除夕夜的,我也想試試那種感覺。就像……”微恙轉頭,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就像是一種自我安慰吧,當我一個人的時候,他也一個人,就好像有種同命相連的感覺。呵呵……”她又自笑道:“女人就是喜歡做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墨昭,謝謝你這幾天對我的照顧和包容,你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
“姐你跟我這麼客氣做什麼?說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說我們能不能回到以前那樣?這樣會讓我覺得很彆扭。”
“呵呵……當然可以了,只是先讓我平靜一段時間。”她微笑的輕觸他的手臂:“替我好好照顧媽媽還有何叔叔。”
“好,但是我只是暫時代替你,不要忘記了我還只是一個初中的學生,你不能把這麼重大的人物交給我就擺出一副一去不歸的姿勢。我們說好,散好心,你就得回來。”
“好。”她點頭硬下,人來人往的站臺,廣播裡一遍一遍的在重複列車將要出發的信息。
磅礴的大雨從他們離家的時候一直持續到現在,沒有緩和下來的趨勢,似乎非要將這個世界給徹徹底底淋溼,否則誓不罷休。
微恙在墨昭臨走的時候將手中的傘遞給了他:“小心一點,到家了跟我發個短信。”
“嗯。”黑暗裡,她看見一向淘氣的弟弟眼眶微微的泛紅:“你到了那邊也記得要跟我報平安。”
“知道了。”微恙堅持的微笑着,“去吧,我上車了。”
說完不再看他,轉身拖着行李箱上了火車。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出行的人都會跟她一樣有種錯覺,這一路,只有行禮與她相依爲命。
因爲算不上長途,火車上的人並不多,跟她坐一起的是一個女孩子,胖乎乎的,很早就坐了上來,別人都在找座位的時候,她邊看着別人忙碌邊悠閒的吃東西。
再過五分鐘車就要開了,她做的位置是靠窗的,正好是她想要的,可以安心流淚不被人看見。
“我剛纔有看到哦,送你上車的帥哥好帥,是你男朋友嗎?”
一旁胖胖的女生咧開嘴微笑的問。
微恙愣了半天才發現她說話的對象是自己。
她嘴角微勾輕輕的搖頭,“不,他是我弟弟。”
“啊?弟弟?長的比你還高,真的好帥喲,我來G市這麼久,第一次見到這麼帥的帥哥耶,好激動。”
微恙嘴角勉強一笑,不想接話。
就在這時,只見那女孩忽然萬分激動的指着外面,“哎,快看,是不是我眼花了?爲什麼我又看見了一帥哥?這次的好像更有型,天啊,真的好帥。”
微恙有些頭疼,終於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花癡少女。
她不在意的轉過頭去,此刻的她實在對任何帥哥起不了任何興趣,何況在她心底,至始至終覺得帥的男孩只有……
墨深?在看見站臺上的那抹熟悉的身影時,微恙只覺晴天霹靂。
她不相信的擦擦眼睛,那個站在那裡的人真的是墨深麼?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心猛地一顫,痛苦不堪,她幾乎是撲在窗子上,貪婪的瞧着那抹身影。耳朵裡傳來了一句“車馬上就要開往xx鎮”,像根細針扎入胸口,痛苦像無邊潮水氾濫成災。
此刻,他就站在那裡,穿着黑色的風衣,依舊是那麼挺拔,那麼玉樹臨風。
可是,就算他來了又怎樣?
是她親手毀掉了自己和他之間所有幸福的可能。
她絕望的閉上眼,任淚流淌。
她自私的選擇了孩子,她便不能再傷害他。
不能夠啊……
隔着那厚厚的玻璃,將她和他的世界一分爲二。
他聽不到她心碎的聲音,看不見她悲傷欲絕的容顏。
墨深……我真的好不捨得你……不捨得。
就在這時,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他遲疑的,緩慢的偏轉過身。
微恙就在淚水滿眶的情況下對上了他的眼睛。
一剎那,世界彷彿失聲。
夠了,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她笑了,一邊流着淚,綻開最美的笑容送他。
也許……也許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也說不定。如果是這樣,她只希望他能記住此刻她最眷戀的微笑。
“墨深,我、愛、你。”她用脣形,一字一句緩慢的告訴他。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火車鳴叫的聲音響起,外面的景物在開始倒退,也包括站在那裡的他。
再見了,墨深,真的,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