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大哥,前面就是南京了吧?洪武帝的陵寢,應該還在吧?我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這次應該好好拜祭一下洪武帝吧?”
朱林騎在馬上,側着頭向朱崇禎問道。
朱崇禎搖搖頭,“洪武帝的陵寢空置了這幾百年,恐怕這時正熱鬧的厲害。我們自然要去,卻是不能和這些人一起去。”
一旁載泓聽到這番對答,不自禁的樂了,“沒想到你們朱氏子孫,連拜祭一下祖宗的陵寢,都要這麼小心翼翼!難不成是顧慮我們在嗎?”
朱崇禎苦笑一下,卻不再接話,打馬上前,那南京城,已經就在眼前了。
走到近前才發現,這南京城門下,擠擠挨挨的已經排了很長的隊,隱隱的還有哭聲傳來。有些人排到了城門口,不知怎的,沒過幾個呼吸,就聽見城門口幾聲長長的尖叫,幾個人四散奔開,瘋了似的逃去。緊隨其後,閃出幾個兵丁的身影,有幾個端槍上膛,衝着天下就“砰”的一槍,大喝道:“再跑,就要你們的命!”
那幾個人跑到半途,就被槍聲嚇住,一會兒就乖乖的走了回來。那兵丁們罵罵咧咧的說道:“跑什麼跑?不就是要剪個辮子嗎?當奴隸當慣了是不是?要你當人還不會當了!趕緊過去剪了,後面還老多人等着呢!”
朱崇禎一行人見到這等情狀,互相看了看,打馬上前,來到城門口的文告區,縱目看去,卻見上面的赫然貼着一張剪辯令,令上赫然寫着“凡未去辮者,於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淨盡,有不尊者以違法【論!”
方信孺見到這等文告,嘿嘿一笑,衝着旁邊的白髮德豪說道:“這文告,還真有點當年睿親王多爾袞剃髮令的意思!”
德豪長嘆一聲,“天道循環,真是報應不爽!”
幾人也不排隊,驅馬直闖到城門口,卻見王文慶早已在那裡等候。有王文慶相引,一路無話,一行人不一會兒便進了城,這一路上煞是有趣,不時看到一隊士兵跟在一個穿着皮袍子的人身後,有時還碰的上兩隊兵丁相互火拼,互相指着對方的鼻子在那裡用廣州話叫罵……林林總總,難以描述。不過這一路走來看去,南京城果然無比繁華,尤其是兩樓——酒樓與青樓,門口竟然有許多靠着牆根排隊等着進去的兵丁。
這南京城的種種亂象,王文慶顯然已經習以爲常了。但這一路上,他見朱崇禎的臉色越來越差,心中知道不好,便迅速挑了一間酒樓,上二樓尋了靠窗的一處雅座,衆人團團落座。
甫一落定,方信孺便笑着向王文慶說道:“王兄,這南京城如今重做都城,真是好生熱鬧!這一路上我聽過來,至少有着十幾種的方言,看來這南京城,如今真真算是羣英薈萃,風雲際會了!”
一邊的載泓卻輕笑道:“六朝繁華如夢,不知道這一場夢,又能迷人到幾時呢?”
朱崇禎卻無這等玩笑之心,端起茶盞飲了一杯,沉吟了一會兒,卻對王文慶問道:“馬雷如今在何處?”
“去了海軍那裡,如今海軍人心不定,各方都在拉攏。薩鎮冰有些彈壓不住,雲堂恐怕海軍牽涉到變亂當中,失了根本,就親自去了!”
“他不在,南京城你就彈壓不住了嗎?”朱崇禎冷冷問道,一股怒氣隨着聲音,慢慢盪漾開來,壓的王文慶頭上滿滿的都是汗水。
“公子,我……”王文慶張張口,想要說些什麼,還不及說出,就又被朱崇禎打斷。
“孫文建府我不管,我只問你,如何這南京城如此混亂?”朱崇禎越說越怒,一掌狠狠擊在案上,“沿路我聽聞,王金髮佔了紹興居然稱了大王!我只問你,光復會規矩何在,你們當這是在唱戲嗎?!”
“對對對,我說怎麼覺得少些什麼東西呢?”二樓中間一處桌上忽然有人接道:“有酒無歌酒不歡!酒家,酒家,你們這裡有沒有唱曲兒的?早聽說秦淮風月甲天下,如今我們千里迢迢來這裡賣命,總要聽一次纔不白來!”
酒樓夥計麻利的一聲喊,不一會兒自樓下窈窕的走上來一個歌姬,懷中抱着琵琶,衝着樓上衆人施了一圈禮,便撩撥琴絃,在那裡唱了起來。隨着這個歌姬的歌聲縹緲,樓中逐漸清靜了下來。
一曲歌罷,不過數息間的功夫。那一桌點曲的,像是某地來的富商,穿的綾羅綢緞,富麗的很。爲首的一個,長的有些粗豪,聽完一曲,拍着桌子就大聲贊好。
歌姬聽到贊聲,便起身衝着那桌低身一福,旁邊有伶俐的小廝,便一路過去收錢。誰料想正是這時,那粗豪的漢子忽然站起身來,一把推開小廝,走到那兩個歌姬前面,低頭看了幾眼,哈哈的笑起來:“這南京城的歌娘,果然不一樣。白,而且滑!我說,你們也別賣唱了,隨我李三刀回去吧!以後榮華富貴,少不了你們的!”
這情景,想來那歌姬已經見的慣了,也不急也不惱,站起來對李一刀輕輕一福,輕輕說道:“李爺看的起奴家,本是奴家的福氣,可奴家家中還有老父老母需要奉養,幾個幼弟也還未長大,奴家實在離不得金陵。”
聽到這等解釋,李三刀臉上瞬時便怒色騰起,“我李三刀等閒說的出這種話嗎?這是看得起你!父母幼弟算什麼,一併接過去,還怕老子養不起嗎?”
“養得起?”一旁桌上,也有一羣相似穿着打扮的人,見李三刀這般模樣,哈哈笑道:“李三刀,你憑什麼養得起這等如花似玉的歌娘?是憑你在廣東的橫財?還是憑這一路發的飛財?”
話音一落,樓中便是鬨笑一片。那李三刀怒氣上臉,紅似關公,右手往腰間一摸,“砰”的一聲,砸在桌上,歌姬拿眼一瞥,頓時“啊”的一聲驚叫,轉身想跑,慌忙間卻帶倒了椅子——李三刀砸在桌上的,赫然是一把手槍!
“老子憑的就是這個!”李三刀環視當場,一副睥睨天下的樣子,“老子手中有槍,天下任我縱橫!一個小娘子,我養不起嗎?”
李三刀說完,一把抓起槍,大步走到掌櫃那邊,拉栓上膛,打開保險,擡手沖天就是一槍,“砰!”
“掌櫃的,把錢拿出來!”
那掌櫃的聽到槍聲,莫名其妙,忽然聽到這句話,嚇的一激靈,“李爺,這好端端的……”
“別廢話!老子現在要你的錢!”
“李爺,李爺,這朗朗乾坤,總統腳下,您做這個,做這個幹什麼呀!咱還跟往常一樣,記賬,記賬,不,不,免賬,免賬……”
“爺缺這些錢嗎?也告訴你,甭拿總統嚇唬我!總統也是我們廣州人!沒我們這些廣州老鄉,他做的穩總統的位子?別再這兒廢話,把錢拿出來!”
“李三刀是吧?我們金陵龍蟠虎踞,只怕還輪不到你們這些廣州兵在這裡飛揚跋扈,爲所欲爲!”
“誰?給老子出來!”
旁邊一張桌子上,霍然站起一個清俊的小夥兒,冷目看着李三刀,“你以爲如今這南京城,就沒有王法了嗎?”
“王法?王法是我們廣州人定的!”李三刀大聲笑道:“管天管地,管你們這些小魚小蝦,管的了我們這些革命元老嗎?”
“他們管不了,我管得了!”那清俊小夥兒說完,邁步便向李三刀衝來,誰知沒等他走幾步,方纔起鬨的那張桌子上,有人便伸腿一絆,那小夥兒不防之下,頓時被絆了一個嘴啃泥。
李三刀哈哈大笑,大踏步走到那小夥兒身旁,一腳踩住,哈哈笑道:“如今這南京城,是我們廣州人的!”
“也許過幾天,這天下,就姓袁了,我搶姓袁的東西,關你什麼事了?”
說着,李三刀一橫槍,對準小夥兒的頭,便要摟動扳機。
正在這時,一旁角落裡的忽然傳出低低一聲:
“殺!”
此聲未落,角落裡忽然風聲激盪,一物飛出打在李三刀手上,李三刀一痛,槍“當”的一聲落在地上,隨着手槍落地,角落桌上站起一條大漢,大步流星,幾步間走到李三刀身前,一言不發,出手如電,一把捏住李三刀的喉嚨,只聽微微咔嚓一聲,李三刀便軟軟倒在地上,雙眼翻白,抽搐幾下,死去了!
這二樓上的,滿滿當當,卻多數是廣州來的北伐兵丁,他們到了這裡,便成了革命功臣,不少軍官脫下制服,換上了綾羅綢緞。不等天涼,又換上了皮袍。朱崇禎一行在路上所遇的巡邏兵,就是極平常的一例了。
李三刀在樓上的這一番表演,終於惹動朱崇禎。朱崇禎本想等到見過孫文之後,再來理會。可最後還是忍無可忍。
德毅剛殺人之後,已惹動二樓所有的廣州兵丁。幾聲呼喝之後,無數碗碎碟裂,桌倒椅翻,衆兵丁便向德毅剛圍了過去。
德毅剛微微一笑,便展身手,開殺戒,與兵丁們戰作一團。一旁方信孺和王文慶此時也已經站起,方信孺順手撿起一張椅子,找準前面一名廣州兵丁,用力便砸了過去。椅碎之後,方信孺便撿起一條椅腿,加入戰團。
王文慶卻閃到窗邊,從袖中取出煙花火箭,一擰機關,呼嘯聲中,一朵流星便在空中炸開。隨着這一朵流星炸開,南京城中忽然靜了一靜。這一靜之後,就是全城震動,無數長嘯相應,馬蹄聲烈金陵,不一會兒,酒樓前就聚起數百人馬。馬蹄聲不絕,漸次還有人來。但王文慶已經面窗而立,手持鐵底玉面飛馬令,大聲喝道:
“振武堂精士與台州光復軍聽令!”
“傳漢王令,各軍即日巡查東南諸省,”
“沐猴而冠者,殺!”
“不遵軍紀者,殺!”
“軍中欠賬者,殺!”
“擾亂地方者,殺!”
“屠戮良民者,殺!”
“劫掠民財者,殺!”
“奸宿民女者,殺!”
“遵漢王七殺令!”
樓下千百精兵大聲應道。撥馬迴轉,各自領兵去了。馬蹄滾滾,不一會兒便響遍金陵城中,過不多時,這滾滾馬蹄,便會踏遍東南,重整乾坤,再造秩序!
卻有一騎逆流而來,奔到酒樓之前,翻身下馬,不及上樓,便衝着王文慶大聲報道:
“上海急電,光復軍總司令陶成章昨夜遇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