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和尚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他起身運氣內視,發覺自己只是被紫氣震暈,倒無多大傷害。真氣運行幾個周天之後,傷勢便好了大半。
這時,他才驚覺外面吵鬧的厲害。明空穿好鞋襪,推門而出,迎面一股濃厚的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明空不禁唱一聲佛: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心中便知道方府衆人,十九遭了劫數。
吵鬧之處並不難尋,便在明空臥室之前。明空信步走去,耳中聽來,居然是胡三兒在與方家衆人吵鬧。
原來這胡三兒,自己託病不來,卻是躲在遠處一座小樓上,拿千里筒望着這面。方府的事情,倒是給他看了個清清楚楚。清門中人來的無聲無息,去的時候,卻是馬蹄聲疾,老遠便聽得見。胡三兒心裡動了動,便招呼手下的兄弟,疾步奔方府而來。
佛堂的事情因隔着許多草木樓石,胡三兒並不知曉,他只以爲,方府的男子一役而歿,剩下的婦孺,又被清門一頓掃蕩,現在的方府,只餘下那許多的金銀寶物——清門爲仇不爲財,他是早明白的了。
胡三兒並許多心腹,進的方府,看到的許多熟悉的屍首,各個無心收拾,只各自散開,去搜索財物,胡三兒自己,卻直奔內堂去了。
胡三兒是這越州本地土生土長的人,父母早喪,方顯忠憐他孤苦,時常照應他,連這差事,都是方顯忠託人給他謀就的。可是,越州的人,就是這般的性子,永遠不會記着你的恩,只知道滿足自己的慾望。尤其是對以前宗主國的人,大約做了許久的奴才,認了新的主人,便異樣的特別仇視先前的主子。胡三兒就很好的繼承了越州人的本性。
不出胡三兒所料,方家房契和地契果然放在王顯忠的屋內,胡三兒不同手下那些餓鬼,只知道金銀,他明白,這纔是方家最值錢的東西。當然,方家還有更值錢的東西,可惜,估計現在已經香消玉殞了。
哪知胡三兒幾人裝好房契地契,走出門外,正撞上方守德的正妻李氏,雙方都是一愣,胡三兒沒料到方府還有活人,李氏沒想到從老爺的房裡出來活的人,還是胡三兒。
李氏一瞥眼,正看到胡三兒胳肢窩裡夾着的匣子,那是老爺最寶貴的匣子。李氏一怒,知道這胡三兒是幹什麼來了。罵道:“胡三兒!你做什麼?見我們方家遭難,不伸手,還要偷財!你這忘恩負義的混賬!還記得我家老爺是怎麼對你的嗎?!”
胡三兒見事被人撞破,心中又是惱又是恨,又暗罵清門做事不乾淨。耳中聽到李氏的罵聲,想到來的路上已經看到方家父子四人齊齊橫屍在地,這方府,就是有活人,也不過是幾個婦人,能把他胡三兒怎麼樣?一念到此,胡三兒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伸手從腰中掏出手槍,當胸就給了李氏一槍。李氏慘叫一聲,翻身栽倒。
胡三兒做下這等惡事,心中也是害怕,急忙就向前門溜去。哪知槍聲一響,方府裡的活人並他手下,紛紛從別處擠了過來,正正將胡三兒堵在了現場。
胡三兒見人越來越多,心中越來越怕,但轉眼間,看到來的都是方家的僕婦們,心裡又安靜了下來。胡三兒咳嗽幾聲,站直身體,衝着衆人說道:“方家今夜,算是完了!前面的事,我不說,你們也都知道,人家清門給你們留了一條活路,可是方顯忠不許你們走,他方家死,也要拉你們的男人們一塊陪葬!這樣的人家,你們還要給他們表忠心嗎?他們不配!他們不配!現如今,方家和你們的男人們,都死了,你們還指望什麼?這方府裡有的是錢,今夜我做主,你們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拿了錢,趁着年輕,早點給自己再尋個活路!”
一衆僕婦們見到今夜的慘事,原本心裡就不知道以後該怎麼做,本來還指望着方家的幾個奶奶做主,可如今大奶奶明顯是被胡三兒打死了,三奶奶拿着一把剪刀自盡了,四奶奶和二姑娘又不知道去了哪裡,衆人更是越發的迷茫,聽到胡三兒這番歪話,心裡彷彿找到了一點奔頭,紛紛四散開來,去各自的院子裡蒐羅財物,有孩子的帶孩子,沒孩子的更是輕便,熙熙攘攘,倒比胡三兒一衆人更有氣勢。
胡三兒眼看着方府衆僕婦散去,擦了擦臉上的汗,心中一塊石頭落在了實處——孃的,還是這些村婦好說話。
誰知胡三兒再一擡眼,卻看到方婉容正正站在他面前,四隻眼睛噴火也似的盯着他。胡三兒唬了一跳,做賊心虛,他喉嚨鼓動幾下,嚥了幾口唾沫,乾巴巴說道:“四嫂、二姐,你們、都好着呢?”
方婉容也不回話,走過身來衝着胡三兒就是一個大耳刮子,直抽的胡三兒身子一歪,差點栽倒在地上。
這一個耳刮,卻抽出了胡三兒的惡性,胡三兒猛一見到兩人,舊時的敬畏還在,等臉上捱了這一下,心裡卻陡然明白了,男人們都死了,就這個娘們,他胡三兒還怕什麼?!
胡三兒站直身子,對方婉容說道:“打得好!這一個耳光,你打完,我心裡就舒坦了!我就不欠你們方傢什麼了!本來我還想着拿些財物就算了,既然你們找上門來了,那就怪不得我了。”說完,衝着手下喝道:“把她給我都綁起來!”
“阿彌陀佛!她們,你可動不得!”一聲佛唱從胡三兒背後傳來。
原來是明空和尚到了。
越州上下都篤信佛教,對和尚都是禮敬有加,有錢的在家中設一座佛堂,請高僧留駐,也是常事。胡三兒來往方家多年,自是也知道明空和尚,卻不知道明空和尚的厲害。
胡三兒衝明空說道:“和尚,這不關你的事,方家今夜毀了,你去另尋一座廟吧。”說完,對手下喝道:“還不動手!”
明空和尚心知,不給胡三兒一點懲戒,胡三兒是不會離開的。於是明空一晃身,欺到胡三兒身旁,伸手握住胡三兒的胳膊,輕輕一抖,抖碎了胡三兒這條胳膊的骨頭。
胡三兒猝不及防,等疼痛入腦,方纔暴跳起來,長聲慘叫,繼而滾在地上,來回幾次,沒了聲息——卻是疼的暈了過去。
胡三兒手下見到明空只是輕輕握了胡三兒一下,胡三兒便如此表現,都以爲明空乃是神佛,一個個連忙跪下身來,磕頭不止。
明空對他們說道:“放下手中不義之財,擡着他,好生去吧,不要再做這種天良喪盡的事情了。”
那些人叩頭不止,口中說道:“和尚爺爺,我們再也不敢了。”擡着胡三兒,飛也似的離開了。
三人誰也不去理這些人,連那些四處翻找財物的方府僕婦也不去管。好似這等事,都與他們無關似的。
明空問道:“府中還有什麼人在?朱丘如何了?”
方婉容回道:“載泓挑撥我府中內鬥,父親見事不好,便令我我和四妹護着幾個孩子去你那裡,不曾想路上遇上清門的人,我努力殺了幾個,見你那裡也危險的緊,就把他們留在竹林一舟設的密陣裡了,朱丘也安置在那裡了。大娘不知道去了哪裡,我正是出來尋她,才碰上這胡三兒。如今,偌大的方府,也就剩下我們幾個婦孺了。”方婉容說完,雙眼一紅,淚珠滾滾而下。
明空也是長嘆一聲,說道:“一舟託我護佑你府平安,事至如此,我有負所託,着實慚愧。阿彌陀佛!”
不說他二人善後之事,卻說一衆人等揹着胡三兒,飛也似的逃出方府,走不甚遠,迎面便碰上幾隊法國士兵,領頭的是個上尉,見到這些人,便攔住問道:“你們可是見到一隊法國士兵沒有?”
那些人左右看看,大眼瞪小眼,原來誰也不懂得法國話。忽聽得胡三兒有氣無力的用法語答道:“回軍爺的話,我們見過。剛纔有人在前面方傢俬鬥,有一隊法國士兵去阻攔,沒想到進到府裡就沒有再出來,我進去察看,才發現他們都被方府的人殺了,又被用了毒藥,連屍體都化成了水。他們發現了我,還想滅口,我拼死逃了出來,胳膊卻被他們打廢了。我們跑出來的時候,他們正準備逃,軍爺們快去,爲首的是個和尚,莫讓他們跑了!”
那法國兵聽完,卻不讓他們走,命令他們頭前帶路,一行人又向方府走來。
迎門正碰上提刀的方婉容。
方婉容見是他們,也不多說,提刀便砍。方府二姑娘的厲害,整個越州都是有名的,這幾個一貫是在心裡敬畏的。雖然不知道胡三兒對法國人說了什麼,但把法國兵引到方府,總不是什麼好事——法國人在越州就沒做過什麼好事。幾人見方婉容提着明晃晃的刀來砍,做賊的心虛,又沒有胡三兒那臉皮,早就一溜身的往後跑,那揹着胡三兒的,一扭身也把胡三兒扔下,自己向後跑了。
方婉容一腳踩住胡三兒,問道:“說!我家大娘,是不是你殺的?”
胡三兒殺豬似的嚎叫,好容易吐出句人言,卻是法語:“各位軍爺,就是她,她也是那帶頭的一個。”
那法軍上尉初時懵了,從沒見過一個清國女人這麼生猛,聽到胡三兒殺豬般的叫聲,方纔回過神來。對方婉容問道:“你可是殺了一隊法國士兵?”
方婉容怒火上頭,根本不理那法國上尉,對胡三兒說道:“你不說,也沒關係,就憑你今夜的忘恩負義,也夠斬你了!”
說完,方婉容刀光一閃,就向胡三兒脖頸砍去,耳中突然聽到一聲槍響,跟着手臂一振,刀便脫手飛出。方婉容一轉頭,方纔看見有數十個法國士兵列隊站在那邊,爲首的一個上尉騎在馬上,手中的槍還冒着青煙。
方婉容道:“這是我們的私事,你們法國人爲什麼要插手?”
法軍上尉道:“你們的私事我不管,我問你,剛纔是否有一隊法國士兵來過?你是不是殺了他們?”
方婉容道:“我沒見他們,他們只在我家門口問了幾句,就走了。連門也沒有進。”
腳下的胡三兒嚷道:“軍爺,別聽她的,我親眼見得,方家的人殺了那隊法國人,屍體還用藥化了,軍爺,趕緊去裡面看,或許還能看到些屍首。”
方婉容聽到胡三兒這麼說,方纔明白鬍三兒的用意。心中更怒,罵道:“你這豬油蒙了心得混賬!枉我父兄平日如何對你,今日你不但搶我家中財物,還引法國兵來,狼心狗肺的東西……”
方婉容不及說完,幾個法國士兵上前,把胡三兒拖了回去,那上尉一揮手,便見法國士兵端起槍,繞過方婉容,便向方府內走去。
方婉容心中悽苦,知道法國士兵火器的厲害,自己阻擋不了。便只好由着法國士兵進入府中。
前院的屍首,此時仍未收拾,法國士兵看到,都是深皺眉頭,有幾個年輕的,看到哪幾堆肉泥,忍不住就乾嘔起來。那上尉見狀心中也大倒苦水,心中暗罵肖恩——那個可憐的法國少尉——多事,越州人就算打的死上幾十個人,又關法國什麼事了?裝作不知道不就行了。此刻還要累他這麼晚了出來尋他。尋他也就罷了,又碰上這等兇殺。
剛纔被胡三兒一通鼓動,在方府裡四下尋財的人大半都未散去。此刻正被法國人堵了一個正着。俗話說,千里做官只爲財。這千里當兵呢,也不過是求個財,何況正值法國人剛當暴發戶的時候?那些法國士兵看到僕婦手裡腰間明晃晃的金銀,頓時眼睛直了起來。他們都聽說過打進清國都城時,那些同胞們如何的發財致富的。現如今雖然不在北京城,可眼前所見,也勝過當兵幾年。
法國士兵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個膽大的,上去就踹到一個僕婦,跟着便去搶她搶的金銀。那僕婦如何肯給?自己一輩子的指望就在它們上頭了!兩人你爭我奪,那法國士兵一時惱了,端起槍衝那僕婦就摟了火。槍聲一起,見到的人都是一呆,可法國人不呆,槍聲激起了兇性,法國兵們更是肆無忌憚,散了隊形,準備開始在方府裡橫衝直撞,搶劫金銀,那法國上尉連連喝止,竟也喝止不住——這些法國人,見了金銀,哪裡還會把上司放在眼中?
幾個士兵最是積極,轉眼就奔進了後院,沒過多久,就聽後院傳來幾聲慘叫,一個士兵又狼狽的逃了回來,口中直叫道:“魔鬼!魔鬼!”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孩,追在他身後,奔了出來。那孩童雖然人小,速度卻快,緊着幾步已經趕上那個法國士兵,身子一縱,高高躍起,手中突然出現一道刃光,插在那法國士兵的後頸之上,腳下一蹬法國兵的後背,一個翻身落在了地上。那法國兵卻前撲在地,掙扎了幾下,死去了。